第六卷 太祖平閩
元順帝至正十二年,盜起海上,勢且及汀。元汀州判蔡公安募吏士乘城。福清人陳友定以明溪驛卒談軍事,公安奇之,授黃土寨巡檢,從討延平、邵武諸山賊,平之,遷清流簿,尋為清流令。友定一名有定,字安國,從福清徙居清流。少孤,病頭瘡,傭於富室羅氏。常與群兒樵,設隊伍為戲。羅奇之,將以為壻,媼不悅,曰:「頭病郎足婿耶!」因失鵝而奔於鄰,鄰家夢虎踞門,得友定,大喜,召飲食,乞於羅媼,竟壻之。俾習商販,善敗,大困。然其為人勇沈,喜游俠擊斷,不問家人有無,要以借軀徇急,行其志而已。眾憚服之,爭願為之役。
十九年,陳友諒遣其將康泰取邵武,鄧克明寇汀州。友定以總管御之,戰於黃土,盡獲其部眾,克明逃去,遷行省參政。
二十年二月庚申,元福建行省參政袁天祿以福寧州來歸。先是,福建義兵萬戶賽甫丁、阿里迷丁據泉州,陳友諒兵入杉關,攻陷邵武、汀州、延平諸郡縣,群盜乘勢竊發,閩地騷動,天祿輩知元勢不振。至是,見明師下浙東,方國珍歸附,天命有在,遂遣古田縣尹林文廣納款。時福清同知張希伯亦遣其屬來降,太祖賜書褒嘉之。
二十一年,鄧克明復寇汀州,陳友定逆戰,敗之,遂開省於汀州,遷左丞。
二十二年夏,元以陳友定守汀州。友定兵勢日盛,縣倉庫悉入其家,元行省平章燕只不花擁虛位而已。
二十四年,陳友定開省延平,遷行省平章政事。時元大都道絕,友定遣貢舶,多由海道取登、萊,十達三四,元主下詔褒美。方國珍來寇,擊敗之。
二十五年二月,陳友定侵處州,參軍胡深擊之,遁,復追敗之。
己丑,遂下浦城。
四月乙丑,參軍胡深進攻建寧之松溪,克之,獲陳友定守將張子玉,餘眾敗奔崇安。深請發廣信、撫州、建昌三路兵並攻之,因取八閩。太祖如深言,遣廣信衛指揮朱亮祖由鉛山,建昌左丞王溥由杉關,會深進兵擊之。
五月,胡深等進兵克浦城,遂與友定將賴元帥大戰於浦城之南,敗之。
六月,會朱亮祖克崇安、建陽,遂進攻建寧。大兵次城下,亮祖即欲攻之,深視氛祲不利,謂亮祖曰:「天時未協,將必有災,未可與戰。」亮祖曰:「參軍何得以災為解!師已至此,庸可緩乎?且天道玄遠,山澤之氣,變態無時,何足征也。」迫深進兵,深猶執不可。會建寧守將阮德柔以兵四萬屯錦江,逼深陣後,亮祖咎深,督戰益急。深不獲已,遂引兵鼓噪進擊之,破其二門。德柔盡率精銳扼深軍,圍之數重。時日已暮,深知營壘未安,而兵圍不解,難以持久,即突圍出。德柔伏兵忽起,深馬蹷被執。友定頗禮遇之,深為具道朝廷威德,並陳天命所在,且援竇融歸漢故事諭之。友定初無害深意,會元遣使者至,督迫之,遂殺深。先是日中有一黑子,劉基奏曰:「東南當失一大將。」至是,深果敗沒。深有文武才,守處州五年,威惠甚著。太祖聞報,痛惜之,遣使賜祭,追封縉雲郡伯。
二十六年(丙午,一三六六)八月,元以陳友定既敗胡深,命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,兼守八閩。友定有勝兵萬人,益發取諸郡縣,遠近瓦解。無敢角。而長汀人羅良者,故亦以散資募士,為元捕殺漳山寇,提兵解福州圍,為閩將第一。良數從海道漕元,元爵良晉國公。貽友定書曰:「足下向為參政,國大臣。汀州之復,固本職。燕只平章,足下僚長也,足下迫之;郡邑之長,出自朝命,足下竄之;百司,朝廷之役,足下臣妾之。足下所收復郡邑,得其倉庫,入為家資。口言為國,心實身耳。跬步之間,真偽甚明。不審足下將為郭子儀,抑為曹孟德?」友定大怒,發兵攻漳。良使三千人操弩毒矢,伏險待之。十長石古違良節制,友定兵得渡柳營江。良迎戰馬岐山,敗績,進圍漳。良堅守旬月,死之。友定據漳,使人鑿山道,城守自固。
十二月,友定建寧守將阮德柔遣使來納款。
太祖吳元年,元至正二十七年也。十月甲子,命中書平章胡廷美為征南將軍,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為副將軍,率師取福建,以湖廣參政戴德隨征。諭廷美曰:「汝以陳氏丞相來歸,事吾數年,忠實無過,故命汝總兵往取福建。何文輝為汝之副,湖廣參政戴德從汝調發。二人皆吾親近之人,勿以此故廢軍政。凡號令征戰,一以軍法從事。吾昔微時,在行伍中,見將帥統馭無法,心竊非之。及後握兵柄,所領一軍,皆新附之士。一日驅之野戰,有二人犯令,即斬以徇,眾皆股栗,莫敢違吾節制。人能立志,何事不可為!聞汝往年嘗攻閩中,必深知其地理險易,今總大軍征進,凡攻圍城邑,必擇便利可否為之,進退無失機宜。克定之功,全賴於汝。」廷美拜命出。
十一月壬寅,胡廷美度杉關,略光澤縣,下之。己酉,廷美克邵武,元守將李家茂以城降。丁巳,廷美克建陽,元守將曹復疇亦降。
戊午,敕征南將軍湯和、副將軍廖永忠率舟師自海道取福州。
庚午,湯和克福州。初,友定環福州城外皆築壘為備,每五十步更築一臺,嚴兵守之。聞我師入杉關,乃留同僉賴正孫、副樞謝英輔、院判鄧益以眾二萬守福州,友定自率精銳守延平。時湯和偕廖永忠、吳禎等自明州乘東北風,不數日,奄至福州五虎門,駐師南臺,遣人入城招諭,為元平章庫春所殺。大兵登岸,將圍城,曲出領眾出南門拒戰,指揮謝得成等擊敗之,眾潰,入城拒守。是夜,參政袁仁密遣人納款。黎明,大兵蟻附登城,遂開南門。和擁兵入,鄧益拒戰於水部門,擊殺之。正孫、英輔自西門出走延平。曲出、塔海木兒、抗者不花、左丞鄧住、中丞鐵木烈思等皆懷印綬,挈妻子遁去。參軍尹克仁赴水死。時僉樞柏鐵木柳居官,聞大軍攻城急,曰:「戰守非吾得為,無以報國。」乃積薪樓下,殺其妻妾及兩女,縱火焚之,遂自刎。湯和入省署,撫輯軍民,獲馬六百餘匹,海舟一百五艘,糧一十九萬餘石。和遣袁仁暨員外餘善招諭興化、漳、泉諸路。其福寧等州縣之未附者,分兵徇之。
太祖洪武元年春正月,元興化守將葉萬戶棄州遁,耆民李子成等率眾詣湯和降。和遣都指揮俞良輔往守之。於是莆田等十三縣皆降,和進攻延平。胡廷美、何文輝等率師至建寧,元守將同僉達裡麻、參政陳子琦集僚佐謀曰:「聞明兵驍勇,自入杉關,諸鎮望風瓦解,其鋒不可當。今吾城中軍士,不下萬餘。儲蓄尚富,可以拒守,不可與戰。彼攻吾城不克,必將自逸。吾因而乘之,可以得志。」眾皆曰:「然。」由是備禦甚堅。廷美等進圍之,數挑戰,達裡麻等固守不出。廷美督兵環其四門,晝夜急攻之。達裡麻不能支,夜潛至副將軍何文輝營納款。詰旦,總管翟也先不花亦率眾詣文輝降,廷美怒二人不詣已,欲屠其城。文輝曰:「與公同受命至此,為安百姓耳!城降,欲以私忿殺人,可乎!」乃止。壬辰,整軍入,秋毫無犯。執參政陳子琦送京師,獲將士人馬銀糧以萬計,命指揮費子賢領兵守之。
湯和、廖永忠等進兵取延平。垂發,先遣使招諭友定。友定大會諸將,殺使者,取血置酒中盟諸將,慷慨飲之,誓以死報元。大兵遂至延平,隔水而陣。分一軍渡水,攻其西門。友定戰不利,歸謂諸將:「敵千里遠鬥,氣銳,慎毋戰;戰徒殺吏士耳。吾墉山塹壑,蓄犀器,飽士,為持久計困之。」眾曰:「善。」遂乘城守。日夜勒吏士擊刁鬥,被甲偶立,不得更番休息,守者怨甚。會諸將欲出戰,友定不許。數請不已,友定遂疑其部將蕭院判、劉守仁有攜貳心。收蕭院判殺之,奪守仁兵。守仁降,士卒多踰城走者。圍十日,城中軍局火炮聲發,明兵疑有內應,急擊破之。友定知事已迫,乃與樞密副使謝英輔、參政文殊海牙訣曰:「公等善為計,吾為元死耳!」坐省堂,按劍仰藥飲盡。英輔與達魯花赤白哈麻具服北向拜,自經死。文殊海牙、賴正孫等開門降。
庚子,大兵入城,輿友定出。俄值大雷雨,復甦。其子海自將樂來就死,並執送京師。太祖面詰曰:「元已亡,若為誰守?殺我胡將軍,又不內使者,今何憊也。」友定恚曰:「已矣,毋多談,安得加我死乎!」遂並其子棄市。
胡廷美等進兵克興化。遣建陽降將曹復疇招諭汀州及寧化、連城等縣。元汀州守將陳國珍納款。於是泉州、漳州、潮州郡縣相繼降。置延平衛,廷美以部將蔡玉守之。
六月甲子,友定故將金子隆、馮谷保等復率眾寇延平,玉擊敗之,追至沙縣青雲寨,子隆負險自守。會建寧指揮沭英攻鉛山,上命英以兵會和。丙寅,英引兵夾攻破之,擒谷保。戊辰,命平章李文忠率兵討金子隆等。
閏七月,李文忠帥師攻清化、寧化諸山寨,擒金子隆及其餘黨,誅之,閩地悉平。
谷應泰曰:
太祖之取閩也,嘗分兵從兩道入。胡廷美、何文輝由陸路,湯和、廖永忠督海師。而其時為元守封疆者,則福清人陳友定也。友定以布衣談兵,謁州判蔡公安,從攻延、邵諸山賊,起家巡檢,歷功擢行省平章,何其偉也。乃其為人勇沈,喜游俠,捐軀報仇,不問生產。又且明兵壓境,義無反顧,殺使者,盟諸將,嬰城固守,誓死報元,豈非犖犖尤異者歟!
方群雄割據,中原雲擾之時,友定藉海舶之利,乘關門之險,北引東甌,南襟嶺表,練兵積粟,耑制一方,則無諸之業,閩越王之尊,可坐而致也。又不然,則如徐煜之在江南,錢俶之據吳、越,持虛名以奉唐,挈土地以歸宋,列爵王侯,不失富貴,亦數世之利也。乃友定計不出此,始終為元,延平垂破,慷慨就死,仰藥復甦,父子駢戮,亦足愧智士之持兩端,人臣之懷二心者矣。雖其間胡深之殺頗有狐疑,劉守仁之降,亦多猜刻,定之方略,要亦未稱盡善。而英輔與哈麻,以自經告終,金子隆與馮谷保,又血戰致斃蓋若田橫既死,義士悉從,李芾自裁,潭城皆盡,豈非激於忠勇,奮臂不顧者耶!
然予獨怪至正之末,猶德祐之末也。內則判官離次,外則委印棄城一矢加遺,望風相屬。乃其部落多奔潰,而閩人獨為扼守,京畿多散亡,而閩地獨能死守者,豈漢室將衰,邊庭請附,晉家解紐,張駿稱藩,荒裔絕域,固未測中朝之虛實也。
第七卷 平定兩廣
吳元年,元至正二十七年也。十月甲子命湖廣行省平章楊璟、左丞周德興、張彬率武昌、荊州、潭、岳等衛軍,由湖廣取廣西。諭璟等曰:「南方之人皆入版圖,惟淮北、山東尚未寧一,兩廣、八閩尚未歸附。已命丞相徐達、平章常遇春等北定中原,平章胡廷美分道南征,以取八閩,俟八閩既定就以其師航海取廣東。故命爾等率荊、湘之眾進取廣西,兩軍合勢,何征不克。爾其務靖亂止暴,使遠人畏服,毋替予命!」璟等頓首出。
太祖洪武元年正月乙亥,楊璟等進兵攻永州,元全州平章阿思蘭遣兵來援,逆擊,敗之,進逼永城。守將鄧祖勝出兵南門拒戰,又敗之獲其將王鑒。祖勝斂兵入城固守。元兵復自廣西來援,駐東鄉,倚湘水列七營,軍容甚盛。璟遣指揮袁子明擊敗之,獲其萬戶丁武等千餘人。
二月癸卯,命平章廖永忠為征南將軍參政朱亮祖為副將軍,由海道取廣東。上諭永忠等曰:「王者之師,順天應人,以除暴亂。朕昔平定武昌,荊、湘諸郡望風款附。常遇春克贑州,南安、嶺南數郡亦相繼來歸。此無他,師出以律,人心悅服故也。今兩廣之地遠在南方,彼此割據,民困久矣。彼聞八閩不守,湖、湘已平,中心震懾。若先遣人宣佈威德,以招徠之,必有歸款迎降者。如其拒命,然後舉兵,扼其險要,絕其聲援。聞廣東要地,惟在廣州。廣州既下,則循海諸郡可傳檄而定。海南海北,以次招徠,留兵鎮守。仍與平章楊璟合兵取廣西。肅清南服,在此一舉。」
癸丑,楊璟遣千戶王廷將兵取寶慶。先是,既克寶慶,復為陳友諒將周文貴所陷至是,廷進兵茱萸灘,賊眾千餘,據險拒戰,廷擊敗之,文貴遁,遂復寶慶。
壬戌,敕贑州衛指揮使陸仲亨等帥師會廖永忠征廣東。上諭仲亨等曰:「近命平章楊璟等由湖南取廣西,廖永忠等由福建取廣東。今特命爾等率師由韶州直搗德慶。三方進兵,為犄角之勢,舉無不克。廣東既下,合兵取廣西先聲既振,勢如破竹,但當撫輯生民,毋縱殺掠。」
三月,楊璟遣左丞周德興、參政張彬率兵取全州。
壬申,我師克全州元平章阿思蘭遁去。道州莫友遜、寧遠州李文卿、藍山縣黎元帥相繼降。廖永忠等率舟師自福州航海取廣東,元左丞何真降。先是,嶺海騷動,真固保鄉里。邑人王成、陳仲玉構亂,真請於行省,舉義兵除之,擒仲玉以歸。成築砦自固,圍之久不下。真募人能縛成者,予鈔十千。於是成僕縛成以出。真笑謂曰:「公奈何養虎自貽患!」成慚。僕求賞,真如數予之。使人具湯鑊車上,成懼,以為將烹已也。真乃縛僕於上,促烹之。使數人鳴鉦,督僕妻炊火。僕一號,則群應之,曰:「四境有如僕縛主者,視此!」於是人具服,以為光武待蒼頭子密,不能及也,競歸之。遂並有循、惠二州,授惠州路通判。尋以真為參政,遷右丞,嶺表民賴以安。或陳符瑞,勸為尉佗計者,輒斥絕之。初,廖永忠駐福州,遣人以書諭元江西分省左丞何真,略曰:「乃者元君失馭,天下土崩豪傑之士,乘時而起。分剖州郡,竊據疆土。或假元號令,或自擅兵威,暴征橫斂,蠶食一方。生民塗炭,可謂極矣今天子受天明命,肇造區夏,江、漢既已底定,閩、越又皆帖服,中原之地,相繼削平,惟兩廣僻在遐方,未沾聖化。予受命南征,順者撫綏,逆者誅殛。恐足下未悟,輒先走一介之使相告,足下其留意焉。」至是,永忠等至潮州,真遣其都事劉克佐上印章,籍所部郡縣戶口、甲兵、錢穀,奉表歸附上嘉其保境息民,視漢、唐竇融、李績等,特召乘傳來朝。
丙戌,平章楊璟遣兵攻武岡州,元守將曾權舉城降。
四月朔辛丑,廖永忠等師至東莞,何真率官屬迎見。進次虎頭關,元將盧左丞、張元帥各率所部來降,遂入廣州。陸仲亨率兵下英德、清遠、連江、連州、肇慶等郡縣。辛丑,進克德慶路,元守將張鵬程棄城遁。按何真,東莞人,常為淡水場管勾。元末,嶺南盜蠭起,剽掠真鄉,真結豪民保障。及亂兵據惠州,真率眾復之,以功授惠州路通判,升宣慰司都元帥。時南海寇邵宗愚陷廣州,真又擊走之。元立江西分省於廣東,以真為參政,又升右丞,遂據有廣東諸州郡。至是始降。
乙卯,廖永忠擒廣州偽參政邵宗愚等,誅之。時宗愚據三山寨,遣人納降,而遷延不至。永忠知其詐,下令往攻。夜二鼓,發兵抵其寨,詰旦破之,獲宗愚,斬於市。分捕新會黃彬、河源曹文昌、汲州廖仁、南海麥康祖等,皆誅之。
何真入朝,賜宴,並白金千兩,文綺紗羅綾緞各百疋,將校分賜有差。諭之曰:「天下紛紛,所謂豪傑有三:易亂為治者,上也;保民達變,識所歸者,次也;負固偷安,毒流生民,身死不悔,斯不足論矣。頃者,師臨閩、越,卿即輸誠來歸不煩一旅之力,民庶安堵,可謂識時達變。」授真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。
楊璟圍永州,久不下,命指揮胡海洋等築壘困之。復造浮橋於西江上,練習軍士,示以必克。至是,食盡力窮,守將鄧祖勝仰藥死,參政張子賢等猶率眾拒守。百戶夏升縋城詣璟降,因言祖勝死狀。夜三鼓,璟督兵四面攻之,胡海洋等踰城入,子賢復率眾巷戰。天明,眾潰,子賢與元帥鄧思誠等俱就執,獲其全城士馬,璟調衡州衛指揮同知丁玉守之。於是來陽等州皆遣人降
五月己卯,征南將軍廖永忠、參政朱亮祖等兵至梧州,元達魯花赤拜住率官吏父老迎降。時元吏部尚書普顏帖木兒、張翔以便宜行事入廣西,行次藤州,永忠兵適至,募兵欲迎戰,民無應者。既而藤州守吳鏞出降,乃率所部百餘人走鬱林。亮祖勒兵追之,普顏帖木兒戰沒,張翔赴水死。亮祖駐兵藤州。甲午,朱亮祖引兵至容州,同知明普化及普寧縣達魯花赤間買等迎降。朱亮祖師次貴州,元鬱林州知州張那海迎降。
六月甲辰,元海南、海北道元帥羅福等及海南分府元帥陳乾富等,俱遣使降。
壬戌,克靖江路。先是,周德興克全州,即分兵柵據靖江險要,絕其聲援。璟既克永州,遂引兵抵靖江城下,屯於北關。參政張彬屯西關。朱亮祖亦帥師自廣東來會,屯於東門象鼻山下。攻城二旬不克。璟語諸將校曰:「彼所恃者,西城濠水耳。當先取閘口關,決其堤岸,則破之必矣。」諸將曰:「諾。」明日,遣指揮使丘廣引輕兵攻閘口關,殺守堤兵,決堤,濠水涸,因築土堤,近與城接,以通士卒。遂克其北門月城,又克其北門水隘,斬獲百餘人。復攻其西門,不利。相持凡兩閱月,攻圍益力。也兒吉尼勢窮蹙,驅兵南門出戰,指揮胡海擊敗之,獲其萬戶皮彥高、楊天壽等。璟因使彥高陰構其總制張榮。榮麾下裴觀以書係矢射璟營,期以是夜降。既二鼓,觀縋城出,見璟,備言城中積貯空虛,人無鬥志,可立取狀。璟乃給白皮帽百餘,俾歸為識,約四鼓,從賓賢門入。至期,璟命諸將率眾逕進,也兒吉尼聞變,倉卒走,追至城東伏波門,執之。初,張彬始攻城,為守者所詬,恚曰:「城破,當悉屠之。」比克城,璟懼其縱殺,下令曰:「殺人者死!」彬乃止,眾心遂安。
戊辰,廖永忠進兵南寧,元土浪屯田千戶宋真執其守將平章咬住等遣使降。永忠悉收諸司印章,命真守其城,送咬住等赴京師。
七月己巳,廣西左江太平府土官黃英衍、右江田州府土官岑伯顏等,遣使齎印章詣平章楊璟降。元平章阿思蘭自全州之敗,率餘眾退保象州。廖永忠遣指揮耿天璧等討之。師至賓州境,阿思蘭遣其部將李左丞拒戰,天璧擊敗之。阿思蘭窮迫,乃遣其子僧保來納款。
戊子,遂自帥所部詣永忠降,獻其銀印三,銅印三十七,金牌五。
丁酉,元彬州守將左丞楊以誠詣平章楊璟營降。廣西悉平,楊璟等自靖江振旅還。
二年(己酉,一三六九)二月,詔改慶遠府為慶遠南丹軍民安撫司。湖廣行省臣言:「慶遠地接八番溪洞,所轄南丹、宜山等處,宋、元皆用其土酋為安撫使。大兵下廣西,安撫使莫天祐首來款附,宜錄用以統其民,則蠻情易服,守兵可減。」上從之,以天祐為安撫司同知。
三月癸亥,置廣西行省。初,廣西隸湖廣,至是時置行省。九月戊午,征南將軍廖永忠、副將軍朱亮祖還京師。
冬十一月丙午,遣中書照磨蘭以權齎詔往諭廣西左、右兩江溪洞官民曰:「朕惟武功以定天下,文教以化遠人,此古先哲王威德並施,遐邇咸服者也。睠茲兩廣,地邊南徼,風俗質樸,自唐、宋以來,黃、岑二氏代居其間,世亂則保境土,世治則修職貢,良由審時知幾,故保世滋大。頃者朕命將南征,八閩克清,兩廣平定,爾等不煩師旅,奉印來歸,向慕之誠,良足嘉尚。今特遣使往諭,爾其克慎乃心,益懋厥職,宣佈朕意,以安居民。」
谷應泰曰:
「吳元年,太祖命平章楊璟由湖廣取廣西,又命征南將軍廖永忠由閩之海道取廣東,兩路進師,克期同發,趨之如猛獸鷙鳥,迫不及待者,蓋亦乘新勝之威,振發蒙之勢者也。夷考其時,淮北、山東曾無經略,秦、晉、關、陝尚懸度外,止徐達一軍由淮入河,長驅北伐耳。夫咸陽建瓴百二,非止珠崖、銅柱之險也;中州沃野千里,不特桂林、象郡之饒也;三晉兵馬莫強,又不止尉佗之夷風,番禺之敝俗也。乃太祖不並力中原,而分兵南徼,不急爭隩府,而先事蠻方,緩急之數,得毋出於下策乎?而予以為不然也。」
方其時元人地大力全,雖遣王時,未窺虛實,合眾叩關,計需歲月。而江南之地,漢、吳、閩三方並沒,所向無前,粵服先聲,畏之如虎,更若一矢加遺,即可傳檄而定。兵法云:「避實擊虛。」又云:「攻其瑕,則堅者瑕。」於是由武岡入者,皆長鬣之精騎,從海道入者,下樓船以濟師,而又以陸仲亨一軍出贑踰嶺,批吭搗虛,雖淮陰之用兵出奇,岳侯之神算料敵,不是過也。究之楊璟戰功,止全、永二州,廖永忠戰績,止三山一寨,而靖江不下,稍煩兩軍合圍旬月耳。其餘郡縣,無不開門納降,望風迎附。兵不血刃,而拱手得之者,則太祖之廟算長也。聞之孔明伐魏,先定南苗。秦國自強,首吞巴、蜀。蓋正向而爭天下者,殊恐人之議其後耳!況乎南方既定,兵力有餘,海上坐收,軍資尤盛。因而還師轉戰,掃滅上游,楊璟著唐州之功,永忠鼓夔門之捷,與徐達諸軍相為犄角,克奏蕩平。譬之光武悉定江、淮,然後一意隴、蜀;宋主先取兩川,然後專辦東南。所謂事形已濟,迎刃而解者也。至若元左丞何真者,拒自王之謀,全歸命之義,而太祖嘉其保境息民,與竇融、李績輩爭烈,嗚呼,不誣矣!
第八卷 北伐中原
元順帝至正十九年九月,明太祖遣千戶王時往方國珍所,附海舟至元都,偵察元政及察罕帖木兒、李思齊軍馬情形。時察罕克汴梁,平山西、秦、隴等處,遂分兵鎮守關、陝、荊、襄、河、洛,而重兵屯太行,日練兵積穀,謀恢復山東,軍聲大振,故遣時往探之。
二十一年(辛丑,一三六一)八月,復遣都事汪河使元,通好察罕帖木兒。時察罕用兵山東,招降東平田豐、樂安俞寶等,其勢頗盛。上謂左右曰:「察罕帖木兒雖假義師圖恢復,乃與孛羅帖木兒兵爭不解,屢格君命,此豈忠臣所為乎?又聞其好名,如田豐傾側,亦復待以腹心,則昧於知人矣。吾今遣人往與通好,觀其行事,然後議焉。」
二十三年(癸卯,一三六三)春正月,元平章擴廓帖木兒遣使來通好。擴廓,察罕甥王保保也,察罕養為己子。先是,察罕駐汴梁,太祖嘗遣使通好。既而察罕亦以書來聘,太祖以前所遣使不還,不之答。察罕尋為叛將田豐、王士誠所刺,擴廓代領父眾,乃遣尹煥章送我使者自海道還。太祖復遣都事汪河與俱往報禮。河至河南,擴廓留之,拘於陝州。踰三年始得還,以為吏部侍郎。
二十六年夏四月壬戌,元徐州守將樞密同知陸聚聞徐達等已克淮安,以徐、宿二州詣達軍降。太祖嘉其識天命,命為江淮行省參政,仍守徐州。於是邳、蕭、宿遷、睢寧諸縣皆降。
秋九月,上遣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及黑漢等九人於元主。
吳元年(丁未,一三六七),元至正二十七年也。春正月,遣使以書諭元擴廓帖木兒。先是,使臣汪河為擴廓所拘留,太祖以書諭之,不報。至是,復與之書,略曰:「予自起義以來,拓地江左。閣下之先,以興復為名,提兵河北。古人朝聘往來,不過將道誠意。今汪河去而不返,是所拘者少,所失者大也。閣下地非不遠,兵非不多,所慮者張思道操刃於潼關,李思齊抗衝於秦、隴,俞寶畜變於肘腋,王信生釁於近郊。閣下自以功成,安如泰山,坐使群雄連結,禍機一髮,首尾莫救,此深為閣下惜。所以數使遣人奉書瀆聽者,是予欲盡一得之愚於閣下,閣下何為自矜!倘能遣使刻日將命,以汪河、錢禎等還,豈惟不失前盟,亦可取信天下。如其不然,我則命襄陽之師,經唐、鄧之郊,北趨嵩、汝;以安陸、沔陽之兵,掠德安,向信、息;使安豐、濠、泗之將,自陳、汝搗汴梁,徐、邳之軍取濟寧;淮安之眾,約王信海道舟師,會俞寶同入山東。此時閣下之境,必至土崩瓦解。是又開我南國之兵端,為彼後日之戰禍。閣下其審思之,毋貽後悔!」
命傅友德守徐州。二月丁未,元擴廓帖木兒遣驍將左丞李貳來寇,兵駐陵子村。友德堅壁,俟其出掠,乃將步騎三千餘溯舟至呂梁,捨舟登陸擊之。李貳遣裨將韓乙盛兵迎戰,友德躍馬奮槊,刺韓乙墜馬,敗去。友德度李貳必益兵來鬥,趨還城,開門出兵,陣於城外。令士卒皆臥鎗以待,聞鼓聲即起擊。有頃,李貳果率眾至,友德令鳴鼓,我師奮起,衝其前鋒。李貳眾大潰,溺死無算,遂生擒貳,獲其將士二百餘人,馬五百匹。擢友德江淮行省參知政事。
十月甲子,太祖命將北取中原,謂信國公徐達等曰:「自元失其政,生民塗炭,予與諸公仗義而起,冀有奠安生民者出,豈意大難不解,為眾所附,遂平陳友諒,滅張士誠,閩、廣之地,將以次而定。尚念中原擾攘,山東則有王宣父子,反側不常;河南則有王保保,上疑下叛;關、隴則有李思齊、張思道,彼此猜忌,與王保保互相嫌隙。元之將亡,其機在此。今欲命諸公北伐,計將何如?」遇春對曰:「今南方已定,兵力有餘,直搗元都,以我百戰之師,敵彼久逸之卒,可挺竿而勝也。都城既克,乘勝長驅,餘皆建瓴而下矣。」太祖曰:「元建都百年,城守必固。若如卿言,懸師深入,頓於堅城之下,饋餉不繼,援兵四集,非我利也。吾欲先取山東,撤其屏蔽;旋師河南,斷其羽翼;拔潼關而守之,據其戶檻。天下形勢,入我掌握。然後進兵元都,則彼勢孤援絕,不戰可克。既克其都,鼓行而西,雲中、九原以及關、隴,可席捲而下。」諸將皆曰:「善。」太祖因顧達曰:「兵法:『廟算勝者,得算多也。』」於是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,常遇春為征虜副將軍,率甲士二十五萬,由淮入河,長驅北伐。復召諸將諭之曰:「征伐所以奉天命,平禍亂。故命將出師,必在得人。今諸將非不健鬥,然能持重有紀律,戰勝攻取,得為將之體者,無如大將軍達。當百萬之眾,勇敢先登,摧鋒陷陣,所向披靡,無如副將軍遇春。然吾不患遇春不能戰,但患其輕敵耳。吾前在武昌,親見遇春才遇數騎挑戰,即輕身赴之。彼陳氏如張定邊者,何足稱數,尚據城指揮。遇春為大將,顧與小校爭能,甚非所望,切宜戒之!若遇大敵,遇春領前鋒,當與參將馮宗異分左、右翼,各將精銳擊之。右丞薛顯、參政傅友德,勇略冠諸軍,可使獨當一面。或有孤城小敵,但遣一將有膽略者,付以總制之權,皆可成功。達則專主中軍,策厲群帥,運籌決勝,不可輕動。古云:『將在軍,君不御者勝。』汝等其識之。」又謂傅友德曰:「此行汝當努力。昔漢高祖與項羽爭衡,彭越宣力於山東。今用師自山東始,汝其勉之。」是日,太祖親祭上下神祗於北門之七里山。祝畢,復召將士諭之曰:「此行非必略地攻城,要在削平禍亂,以安生民。凡遇敵則戰。若所經之處,及城下之日,勿妄殺人,勿奪民財,勿毀民居,勿廢農具,勿殺耕牛,勿掠人子女。或有遺棄孤幼在營,父母親戚來求者,即還之。」
丙寅,馳檄諭齊、魯、河、洛、燕、薊、秦、晉之人,檄曰:「自宋祚傾移,元主中國,此豈人力,實乃天授。自是以後,元之臣子不遵祖訓,廢壞綱常,有如大德廢長立幼,秦定以臣弒君,天歷以弟鴆兄,至於弟收兄妻,子烝父妾,上下相習,恬不為怪。夫君人者,斯民之主;朝廷者,天下之本;禮義者,御世之防。其所為如彼,豈可為訓於天下!及其後嗣,荒淫失道,加以宰相擅權,憲臺報怨,有司毒虐,於是人心離叛,天下兵起。使我中國之民,死者肝腦塗地,生者骨肉不保。雖因人事所致,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也。當此之時,天運循環,億兆之中,當降生聖人,立綱陳紀,救濟斯民。今一紀於茲,未聞有濟世安民者,徒使爾等戰戰兢兢,處於朝秦暮楚之地,誠可矜憫。方今河、洛、關、陝雖有數雄,阻兵據險,互相吞噬,皆非人民之主也。予本淮右布衣,因天下亂,為眾所推,率師渡江,居金陵形勢之地,得長江天塹之險。今十有三年,西抵巴、蜀,東連滄海,南控閩、越,湖、湘、漢、沔,兩淮、徐、邳,皆入版圖。奄及南方,盡為我有。民稍安,食稍足,兵稍精,控弦執矢,目視我中原之民,久無所主,深用疚心。予恭承天命,罔敢自安。方欲遣兵北伐,拯生民於塗炭,復漢官之威儀。慮民人未知,反為我讎,挈家北走,陷溺尤深。故先諭告:兵至,民人勿避。予號令嚴肅,無秋毫之犯,爾民其體之。」
十一月壬子,克沂州。初,揚州興化人王宣,元末為司農掾,治河有功,命為招討使,從也速復徐州,授義兵都元帥。宣子信,從察罕帖木兒破田豐,復令宣與信還鎮沂州。至是,達師至淮安,以書諭宣父子使降。信得書,遣使納款。太祖遣徐唐臣等至沂州,授信江淮平章政事,令以兵從大將軍征討。宣父子陰持兩端,乃令信密往莒、密募兵,而遣人詐犒師,以緩我軍。達受而遣之。使還,宣即以兵夜劫徐唐臣,欲殺之,眾亂,唐臣脫身走達軍。達即日率師抵沂州,分兵急攻之。都督馮宗異令軍士開壩放水,宣自度不能支,開門降。達令宣為書,遣鎮撫孫惟德招降信。信不從,殺孫鎮撫走山西。於是嶧州趙蠻子、莒州周黼、海州馬驪及沭陽、日照、贑榆諸縣,並隨信將士皆來降。達以宣反覆,執而戮之。命韓溫守沂州。太祖遣使諭達曰:「聞將軍已下沂州,如向益都,當遣精銳扼黃河要衝,斷其援兵,可以必克。若益都未下,即宜進取濟寧、濟南。二城既下,益都、山東勢窮力竭,如囊中物矣。」達命平章韓政略榆行、梁城諸鎮寨,繼又令政分兵扼黃河以斷山東援兵。政遣千戶趙實略滕州,元守將楊知院遁去。達進攻益都路,宣慰使普顏不花扞城力戰,不能支,城陷,還與母訣,曰:「兒不能兩全忠孝矣。」達聞其賢,遣使召之,不往。被執不屈,與總管胡濬、知院張俊俱死之。不花妻阿魯真亦抱其子女投井死。執其平章老保與白知縣等,獲士馬兵糧以萬計。
十二月丁未,都督同知汪興祖師至東平,元平章馬德棄城走。興祖遣指揮常守道、千戶許秉進至東阿,元參政陳璧以所部五萬餘人降。秉復以舟師趨安山鎮,元右丞杜天祐、左丞蔣興皆降。徐達至濟南,元平章忽林臺、詹同、胞因帖木兒先驅人民引軍遁,平章達朶兒只進巴等以城降。得將士三千八百五十五人,馬四百二十九匹。命指揮陳勝守之。庚戌,汪興祖至濟寧,元守將陳秉直棄城遁甲子,徐達遣參政傅友德取萊陽。
丙辰,上復遣使諭達、遇春曰:「聞大軍下山東,所過郡縣,元之省院官降者甚多,二將軍皆留於軍中吾慮其雜處,或晝遇敵,或夜遇盜,將變生不測,非我之利。蓋此輩初絀於勢力未必盡得其心,不如遣之使來,處我宦屬之間,日相親近,然後用之,方可無患。若濟寧、東平諸來歸將士家屬亦發遣來,將厚待之。」
太祖洪武元年二月癸卯,詔湯和還明州造海舟,漕運北征軍餉。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師往濟南,從大將軍達北征。
癸丑,常遇春克東昌,元平章申榮自經死荏平等縣皆降。
丙寅,徐達平樂安。初,樂安俞勝納款,達禮而遣之。勝歸,復叛。達進攻之師至土河,距樂安五里,命軍士填壩以進,郎中張仲毅出降,勝遁去。達命指揮華雲龍守之。
戊子,命中書省給榜撫安山東郡縣。時山東悉平,令所在訪賢才,凡仕元者疑懼不自安,故榜諭之。
丙申,上別命征南將軍鄧愈帥襄陽、安陸、景陵等處兵北略地。愈遣別將王成、李廷琛攻唐州,克之進取南陽路,擒其將史國新。徐達引兵上黃河,克永城、歸德、許州,師至陳橋。
己亥,左君弼、竹昌以汴梁降。先是,君弼自唐州走安豐,復走汴梁,元汴梁守將李克彝使守陳州。上遣使諭以書曰:「曩者兵連禍結,非一人之失。予勞師暑月,與足下從事,足下乃舍其親而奔異國,是皆輕信群下之言,以至於此。今足下奉異國之命與予接壤,若欲興師侵境,其中輕重自可量也。且予之國,乃足下父母之國,合肥乃足下丘隴之鄉。天下兵興,豪傑並起,豈惟乘時以就功名,亦欲保全父母妻子於亂世足下以身為質而求安於人,既已失策,復使垂白之母,糟糠之妻,天各一方,以日為歲,足下縱不以妻子為念,何忍忘情於老母哉!功名富貴,可以再圖生身之親,不可復得。足下能留意於是,幡然而來,予當棄前非,仍復待以故。」君弼得書,猶豫不能決上乃歸其母於陳州,君弼感泣。至是,大兵下山東,西指汴、洛,克彝夜驅軍民遁入河南,君弼與竹昌等率所部兵詣達降。達命都督僉事陳德守汴梁率步騎自中灣進取河南。
彗星出昴北。
夏四月,徐達率大軍自虎牢關進至河南塔兒灣,元將脫目帖木兒以兵五萬迎戰,列陣於洛水之北。我軍既成列,常遇春單騎執弓矢衝入其陣敵發二十騎攢槊刺遇春。遇春發一矢,斃其前鋒,大呼殺入。達指揮乘之,俘斬無算。脫目帖木兒將散卒走陝州,達遂進營於河南城北門。李克彝復走陝西。元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魯溫送款軍門。
戊申,河南平,達命左丞趙庸守之。
壬子,副將軍常遇春率兵至嵩州,守將李知院迎降。
甲寅,入其城,分兵下未附諸山寨。
戊子,元鞏縣孟夏寨參政李成降。
庚申,元福昌知院張興、鈞州守將哈刺魯、許州右丞謝李、陳州知院楊崇,各遣人詣大將軍降。
辛酉,參政傅友德分兵取福昌山寨,元右丞潘瑪勒降。副將軍常遇春下汝州,留兵守之,遂徇下郟縣。
壬戌,都督同知馮宗異克陝州,元守將脫目帖木兒復棄城遁,以都督同知康茂才守之。大軍克裕州,執元守將平章郭云。雲勇敢有謀略,時河南諸郡皆下,獨雲守裕州,累戰不克,招之不從,後以孤軍敗被執上嘉其忠義,釋而用之。
詔免山東夏稅秋糧。中原兵難之後,流離失業者多,遣使賑恤。
甲子,車駕發京師,幸汴梁。時言者謂君天下宜居中土,汴梁宋故都,勸帝往視之,且會大將軍謀取元都。
五月庚午,大將軍徐達遣指揮王臻帥兵往虢州,取毛葫蘆山寨。
甲申,登封、鞏縣雞翎山並天堂山寨復叛,徐達遣指揮豐諒率兵討平之。指揮任亮克露豹、王山等寨,參政傅友德取凌青、黑山二寨。
庚寅,車駕至汴梁。
辛卯,常遇春、馮宗異至行在謁見,徐達尋自河南至,上皆慰勞之,達等頓首謝。既退,上復召問達取元都計,達對曰:「臣自平齊、魯,下河、洛,王保保逡巡太原,觀望不進。今潼關又為我有,張良弼、李思齊失勢西竄,元之聲援已絕。臣等乘勢搏其孤城,必克無疑。」上據圖指示曰:「卿言固是。然北土平曠,利騎戰,不可無備。宜選裨將提兵為先鋒,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後,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,由秦趨趙,轉臨清而北,直搗元都。彼外援不及,內自驚潰,可不戰而下。」達受命退。
丁酉,以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守河南,任亮守嵩州。都督同知康茂才兵至河北,安邑、夏邑皆降。
七月,鄧愈進兵克隨州,元守將右丞王誠降。壬午,新寨麻張展等叛,愈遣指揮吳復討平之。
時潼關以東悉平,上命諸將還師進取元都。上將發汴梁,大將軍徐達等自陳橋入辭。諭之曰:「朕與公等率眾渡江,誓除禍亂,以安天下。士卒舍父母妻子,戰鬥於矢石之間,百死一生,久未休息,朕每念之,惕然於中,非得已也。今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,死亡流離,遍於道路,天監在茲,朕不敢忘,故命爾等帥師北征,拯民水火。昔元祖入主中國,子孫怠荒,罔恤民艱,天厭棄之。君則有罪,民復何辜!前代革命之際,兵戈相加,視如仇讎,朕實不忍。爾諸將帥克城之日,毋擄掠,毋焚蕩,毋妄殺人。必使市不易肆,民安其生。凡元之宗戚,皆善待之。庶幾上答天心,下慰人望,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。有不恭命,必罰無赦。」
丙申,車駕發汴梁,還京師,以副將軍馮宗異留守。徐達遂檄都督同知張興祖、平章韓政、都督副使孫興祖、指揮高顯等將益都、濟寧、徐州之師,會於東昌。元大都紅霧及黑風起。
閏七月,徐達等分佈士馬,規取河北,遂自中灤渡河。庚子,右丞薛顯、參政傅友德兵至衛輝,元守將平章龍二棄城走彰德。
辛丑,徐達等師至淇門鎮。傅友德獲嘉縣尹胡仲信,達命從鎮撫王處仁守衛輝。
癸卯,師至彰德,龍二復出走,陳同知等詣軍門降。達令左丞楊思祖守之。明日,龍二部將楊義卿以船八十艘來歸。遂下磁州,進攻廣平,元平章周昱棄城遁,邯鄲尹都文玉率父老降。克趙州,獲元將候僉院等。
己酉,進次臨清,遣人詣東昌,趨都督同知張興祖以師來會,又檄守樂安指揮華雲龍將兵從征。
庚戌,傅友德游騎獲元將李寶臣、都事張處仁,以為鄉道。達因遣友德開道通步騎,都督副使顧時濬閘通舟師。時諸將駐臨清久,知府方克勤籌應芻糧無匱乏。朱亮祖勒民夫五千濬河,克勤不忍勞民,泣禱於天,天大雨,水漲,舟遂行。
癸丑,平章韓政、都督副使孫興祖俱以師會臨清。於是大將軍徐達率馬步舟師北發,命韓政守東昌,並鎮撫臨清。達師至德州,常遇春、張興祖及指揮高顯、毛讓、程華等皆會。
戊午,達等師至長蘆,元守將左僉院遁去,達命指揮費子賢守之,分兵徇下青州。師至直沽,獲其海舟七艘,造浮橋濟師。常遇春、張興祖各率舟師,並河東西以進,步騎遵陸而前。元丞相也速等捍禦海口,望風奔潰,元都大震。
癸亥,大將軍徐達等師至河西務,大敗元平章俺普達朶兒只進巴,擒其知院哈喇孫等三百餘人。達進兵至通州,營於河東岸,常遇春營於河西岸。眾欲速攻之,指揮郭英曰:「吾師遠來,敵以逸待勞,攻城非我利也,宜出其不意攻之。」翼日大霧,英以千人伏道旁,率精騎三千直抵城下。元將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餘,張兩翼而出。戰良久,英佯敗,敵乘勝來追,伏兵起,截其軍為二,斬首數千級,擒其將卜顏帖木兒。
丙寅,達率諸將入通州,是月二十七日也。元主聞報大懼,集后妃太子議避兵北行。遲明,召群臣會議端明殿。時元都再遭孛羅、擴廓之變,民生喪亂,守備多不設,元主徘徊歎息曰:「今日豈可復作徽、欽!」遂決計北徙。左丞相失烈門、知樞密院事黑廝等,皆勸固守京城,不聽,命淮王帖木兒不花監國,丞相強通留守。是夜三鼓,元主及后妃太子開建德門,由居庸北走,如上都。
八月二日庚午,徐達等進師取元都,至齊化門,將士填壕登城而入。達登齊化門樓,執其監門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及太尉中書左丞相慶童、平章迭必失樸、賽不、右丞相張康伯、御史中丞滿川等,戮之。並獲宣府、鎮南、威順諸王子六人,及玉印二,成宗玉璽一。封府庫圖籍寶物及故宮殿門,以兵守之。宮人妃主,令其宦寺護視。號令士卒無侵暴,人民安堵。達下令:「凡元朝大小諸臣,皆令送告身於官,署民籍中,違者有罰。」元翰林待制黃殷仕欲投井,為其僕所守,乃紿僕曰:「吾甚愧,何從得酒?醉而出見可也。」其僕喜,入市取酒,殷仕遂投井死。左丞丁敬可、總管郭允中皆死之。學士危素寓僧寺,亦欲赴井,一僧止之曰:「公死,亡國史也。」遂往見達。明日,順德守將吉右丞、胡參政、鄭參政皆自西山來降。武德衛軍校獲前樂安逃將俞勝及南參政、張郎中等。達遣將赴京獻捷,仍命薛顯、傅友德、曹良臣、顧時等,將兵偵邏古北諸隘口。
甲戌,徐達遣人詣東昌,令韓政分兵守廣平。徐達遣指揮華雲龍經理故元都,新築城垣。張興祖徇永平路,下之。
癸未,詔大將軍徐達,改飛熊衛為大興左衛,淮安為大興右衛,樂安衛為燕山左衛,濟寧衛為燕山右衛,青州衛為永清左衛,徐州五所為永清右衛,留兵三萬人,分隸六衛。命都督副使孫興祖、僉事華雲龍守北平,大將軍徐達、副將軍常遇春等率大軍往取山西。
二年(己酉,一三六九)二月庚辰,元丞相也速侵通州。時城中守兵僅千人,也速萬騎營於白河。守將曹良臣謂其部下曰:「吾兵少,不可與戰。彼眾雖多,然亡國之後,屢挫之兵,可以計破也。」乃密遣指揮許勇等於沿河舟中各樹赤幟,亙三十餘里,鉦鼓之聲相聞。也速望之,驚遁。
大將軍達承制遣楊璟等還征唐州。先是,鄧愈下唐州,以宋指揮守之。尋唐州兵亂,賊將老馬劉及南陽郡縣皆相應。事聞,故有是命。璟至南陽,攻唐州,一鼓破之,戮其首惡,南陽復平。
六月,元也速復侵通州,上命常遇春以所部軍自鳳翔還御之。復命李文忠為偏將軍副遇春,自北平往開平,道三河,經鹿兒嶺,過會州,敗元將江文清於錦川,得士馬以千數。次全寧,也速復以兵迎戰,又敗之,也速遁。進攻大興州,文忠策其必走,乃分兵千餘為八屯,伏其歸路。也速果夜遁,遇伏,大敗走,擒其丞相脫大赤。遂帥兵道新開嶺,進攻開平。元主先已北走,追奔數百里,俘其宗王慶生、平章鼎住等,斬之。凡得將士萬人,車萬輛,馬三萬匹,牛五萬頭。薊北悉平,改元都為北平府。
谷應泰曰:
高帝起淮右布衣,定鼎金陵,削平吳、漢,奄有荊、楚,開拓閩、越,固已志清中原之民,氣吞大河之北矣。吳元年,遂命徐達、常遇春大舉六師,奉辭伐罪。乃不鼓我朝銳,直搗幽、燕,而先取山東,撤其屏蔽,轉戰河南,斷其羽翼,再取潼關,據其戶檻,然後彈丸孤城,所向必克,猶之酈生說漢,首下陳留,光武滅新,先收宛、雒,蓋論事者動言高皇之英武,而不知平生之謹慎也。至若虓之臣,貔貅之佐,莫不汗馬功高,風雲氣壯。以故塔兒灣之捷,河西務之捷,通州開平之捷,比之垓下合圍,悲歌四起,昆陽大戰,屋瓦皆飛,固宜開國承家,勒銘鐘鼎者矣。
然夷考其時,大軍戡定者猶少,先聲歸命者更多。於凡青、徐各郡,千里扶攜;兗、豫諸司,百城分潰;東河、茌平,小邑也而降;濟南、汴梁,岩城也而亦降;馬德、陳秉,漢人也而遁;忽林、脫目,元種也而亦遁。蓋以其時乾綱廢弛,群情竄散,柄臣尾大既誅,帝后東宮腦滿,擅討憸邪,以至開河起大業之愁,鼓檝有海山之戲。又且列圖素女,拱手望夷,日肆慆淫,坐視瓦裂,太祖之興,豈非天之所啟乎!況乎禡牙北出,伐亂救民,屢詔軍中,勿妄誅戮,破都之日,市不易肆。彼以暴,吾以仁,彼以昏,吾以義,克紂都而去殷弊政,入咸陽而除秦苛法,從知天命之有歸,乃在人心之豫附矣。若乃會議端明,棄同甌脫,叔寶全無心肝,紀侯大去其國,審德量力,吾何責焉。獨是伯顏入宋,妃後皆俘,明室破元,嬪嬙不御,忠厚開基,又何必天道之好還也。
第九卷 略定秦晉
太祖洪武元年,元將李思齊、張良弼聞王師下河南,即駐兵潼關以拒。既而火焚良弼營,思齊仍移軍退守葫蘆灘,遣其部將張德欽、穆薛飛守關。
五月,都督同知馮宗異抵潼關,思齊棄輜重走鳳翔,良弼奔麟城。
丙寅,宗異遂入潼關,引兵西至華州,元守將望風奔潰。先是,宗異下陝州,上遣使諭之曰:「若克潼關,勿遽乘勝而西。今大將軍方有事北方,宜選將守關,以遏其援兵,爾且率師回汴梁。」
至是,五月庚午,徐達調僉事郭興將慶陽衛指揮於光、威武衛指揮金興旺守之。
丙子,宗異回軍至陝州,與徐達俱還河南。
八月,大將軍徐達、副將軍常遇春既定元都,受命帥師取山西。副將軍馮宗異、偏將軍湯和、平章楊璟俱從大將軍徐達征討。
九月乙丑,副將軍常遇春等下保定,留指揮李傑守之。
丁卯,下中山,以指揮董勛守之,遂帥師趨真定,元守將孫平章棄城走。
十月戊辰,大將軍徐達遣廣武衛鎮撫劉聚守河間,兼領府事。副將軍馮宗異、偏將軍湯和由河南渡河,克武陟,下懷慶,元平章白索珠棄城遁。兵至太行山碗子城,破其關,元兵奔潰。進取澤州,元平章賀宗哲棄城遁。破磨盤寨,獲參政俞仁,戮之。進克潞州。分兵克雄州,以鎮撫程信守之。
十一月癸丑,徐達克趙州,以參隨王成守之。右丞薛顯敗元脫脫帖木兒於石州,擴廓帖木兒遣其將韓札兒來攻澤州,楊璟、張彬往援之,遇元兵於韓店,大戰,失利。
十二月,大將軍徐達率諸軍進取太原,擴廓帖木兒敗走。
擴廓帖木兒者,察罕帖木兒甥也。先是,察罕與羅山人李思齊起兵擊賊,元授察罕汝寧達魯花赤。察罕死,詔擴廓領父兵,封河南王,而李思齊亦在節制中。思齊自謂父行,與他將張良弼、孔興、脫列伯等皆欲異軍,思齊遂據盩厔,良弼據麻臺。擴廓遣關保、虎林赤攻麻臺,李思齊、孔興、脫列伯皆與良弼合。元數趣擴廓出師,擴廓遣其弟脫因帖木兒及部將完哲、貊高往山東,而自與思齊、良弼相攻一歲餘。元下詔與和解,擴廓殺詔使拒命,遣兵據太原。元太子與關保、思齊、良弼諸軍合,夾攻澤。復削奪擴廓爵邑,令思齊等誅之。擴廓退守平陽關,保據澤、潞二州,與貊高合戰,而明兵已及河南。思齊、良弼乃自詣擴廓與結好,因解兵西歸。擴廓與貊高、關保戰,擒之,上疏陳罪。元赦擴廓帖木兒,復其官,使出兵御明。命右丞也速趨山東,禿魯出潼關,李思齊出七盤、金、商,圖復汴梁。然大將軍已至通,入北平。
順帝夜開建德門北走,仍命擴廓率兵出雁門關,由保安州經居庸關以攻北平。達聞之,謂諸將曰:「王保保率師遠出,太原必虛。北平孫都督總六衛之師,足以鎮御。我與汝等乘其不備,直抵太原,傾其巢穴,彼進不得戰,退無所依,此兵法所謂批吭搗虛也。若彼還軍救太原,則已為我牽制,進退失利,必成擒矣。」遂引兵逕進。擴廓既至保安州,聞之,果還軍。前鋒萬騎突至,傅友德、薛顯率敢死士數十騎衝卻之。擴廓軍於城西,壓明軍而陣。指揮郭英憑高望之,謂常遇春曰:「彼兵多而不整,營大而無備,請夜劫之。」遇春然其計,與徐達謀曰:「我騎兵雖集,而步兵未至,何以能戰?莫若遣精騎夜劫其營,其眾可亂。眾亂,主將可縛也。」會擴廓部將豁鼻馬潛遣人約降,且請為內應,達大喜,遂乘夜襲之。先遣五十騎伏城東十里,以舉火鳴炮為期。至夜,郭英率十餘騎潛入其營,舉火鳴炮,伏兵應之,遇春等兵大至,鼓噪相接。軍大潰,自相蹂躪。擴廓方燃燭坐帳中,使兩童子執書侍,倉卒不知所出,亟納靴,未竟,跣一足,踰帳後出,得驏馬,從十八騎遁去。達等勒兵進營城西,豁鼻馬以其將校降,得兵四萬人,馬四萬餘匹。擴廓奔大同,遇春率兵追至忻州,不及,得行人汪河還。擴廓走甘肅。
庚午,徐達遣傅友德、薛顯將步騎邀擊賀宗哲於石州,敗之。以戴復初署霍州,丁玉明署忻州,蔣應宗署崞州,翁子奇守大石。副將軍馮宗異西至猗氏,擒元右丞賈成。
甲戌,進攻平陽,擒元右丞李茂,下之。參政陸聚率兵攻車子寨及鳳山、成山、帖山三寨,降之,復取故關山寨、承天寨。宗異進攻絳州,克之,擒元右丞田保、徐伯昌,獲將士五百人。陽曲、皮皮等十寨頭目,各以其眾詣大將軍徐達營降。
二年春正月,詔免北平、燕南、山東、山西、河東、河南、潼關、唐、鄧、光、息等處稅糧。
甲寅,副將軍常遇春帥師攻大同。
庚申,兵至大同,元守將竹貞棄城走,擒知院於陳等八十餘人。參政傅友德將兵屯朔州。右丞薛顯攻下潞州桃花寨。大將軍徐達遣參政陸聚分兵守井陘、散關。聚進攻承天寨,克之。
癸亥,遣使齎敕往山西諭諸將曰:「近者大夫湯和定浙左,平閩中,平章楊璟靖湖湘,定廣西,班師還朝,未有定賞,以大將軍等滅元未還故也。於是遣諸偏將,從大將軍征進。楊璟兵出澤、潞,中道與賊相拒。雖少算以累軍,此亦兵家常事。且太原得此為犄綴,以分其勢。今定左副將軍馮宗異居遇春之下,偏將軍湯和居宗異之下,偏將軍楊璟居和之下。協力同心,剪除餘寇。」
二月,大將軍徐達師次河中,副將軍常遇春、馮宗異先渡河趨陝西。
三月乙未,元鄜城守將副樞施成詣軍門降,徐達仍令成守之。
庚子,徐達師至鹿臺,遂入奉元路。先是,李思齊據鳳翔,副將張德欽、穆薛飛等守關中,張思道與孔興、脫列伯、金牌張、龍濟民、李景春等駐鹿臺以衛奉元。至是,大兵入關,思道等先三日由野口遁去。達遣都督僉事郭興將輕騎搗奉元,而自率大軍繼進,渡涇、渭至三陵坡,父老千餘迎降。達按兵,遣左丞周凱入城撫諭。明日,整兵入。改奉元路為西安府,以夏德署府事,留耿炳文守之。炳文在長安,修築涇陽洪渠諸堰十萬一千餘丈,民便利之。大軍西征,供億繁急,炳文輸餉五千石赴鞏昌,軍食賴以足。達師之至鹿臺也,元陝西行省平章哈麻圖棄奉元走盩厔,為民兵所殺。平章歪頭、西臺治書侍御史王武遁去,復降,斬之。西臺御史桑哥失里守關家洞,達遣攻之,勢窮促不屈,與妻子俱投崖死。左丞拜秦古逃入終南山,郎中王可仰藥死,檢校阿失不花自縊死,三原尹朱春與其妻亦俱投崖死。時關中饑,上聞,命戶賜米一石,繼又命赴孟津倉,戶給米二石,民大悅。
癸卯,常遇春、馮宗異等帥師發陝西,進克鳳翔。初,李思齊之奔鳳翔也,上以書諭之曰:「前者遣使通問,至今未還。豈所使非人,忤足下而留之與?抑元使適至,不能隱而殺之?若然,亦時勢之常。大丈夫當磊磊落落,豈以小嫌介意哉!夫堅甲利兵,深溝高壘,必欲竭力抗我軍,不知竟欲何為?昔足下在秦中,兵眾地險,雖有張思道專尚詐力,孔興等自為保守,擴廓以兵出沒其間,然皆非勁敵。足下此時不能圖秦自王,已失此機。今中原全為我有,向與足下相為犄角者,皆披靡竄伏,足下以孤軍相持,徒傷物命,終無所益,厚德者豈為是哉!朕知足下鳳翔不守,則必深入沙漠,以圖後舉。然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,倘中原相從之眾,以塞地荒涼,一旦變生肘腋,妻孥不能相保矣。且足下本汝南之英,祖宗墳墓所在,深思遠慮,獨不及此乎?誠能以信相許,翻然來歸,當以漢竇融之禮相報;否則,非朕所知也。」思齊得書,有降意。其麾下誘之與西入吐番,思齊惑之。至是,大兵至鳳翔,思齊懼,遂帥所部奔臨洮。參政傅友德克鳳州,以指揮張能守之。
夏四月丙寅,大將軍徐達會諸將於鳳翔,議所向。諸將咸以張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齊,慶陽易於臨洮,欲先由豳州取慶陽,然後從隴西攻臨洮。達曰:「不然。思道城險而兵悍,未易猝拔。臨洮之地,西通番戎,北界河、湟。取之,其人足以備戰鬥,其土地所產足以供軍儲。今以大軍蹙之,思齊不西走胡,則束手就縛矣。臨洮既克,則旁郡自下。」諸將然之。達乃留御史大夫湯和守營壘輜重,令指揮金興旺、余思明等守鳳翔,遂移師趨隴州,克之。尋至秦州馬跑泉,元守將呂德、張義遁去,遣都督僉事陳德追獲之。以合肥衛千戶王宏將兵五百守隴州,張規魯將兵千人守秦州。達進師至鞏昌,元守將梁子中、汪靈、真保等出降,以都督僉事郭興守之。遣馮宗異攻臨洮,顧時、戴德攻蘭州。
丁丑,顧時等克蘭州,以指揮韓溫守之。馮宗異師至臨洮,李思齊窮迫,舉城降。宗異遣人送徐達營,達遣指揮韋正等守之。臨洮捷奏至,上覽畢,即遣使諭徐達曰:「李思齊既降,宜進攻慶陽、寧夏。張思道兄弟多詐,若來降,當審處之,勿墮其計也。」李思齊入見,命為江西行省左丞。不之官,食祿於京師。
己卯,徐達師入安定州,以降將陳宗聚署州事,調青州右衛官軍守之。克會州,以參隨黎宗文署州事,指揮陳壽守之。
乙酉,徐達師入靖寧州,遂徇下隆德縣。
五月丁酉,大將軍徐達師至蕭關,下平涼。指揮朱明克延安,以明守之。
辛丑,元將張良臣以慶陽降。初,張思道在慶陽,聞王師克臨洮,懼走寧夏,而使其弟張良臣、平章姚暉守慶陽。思道至寧夏,與金牌張等俱為擴廓帖木兒所執。徐達既下平涼,即謀取慶陽,令湯和遣兵往涇州,別遣指揮張煥將騎兵偵邏慶陽,遣人招良臣。良臣以其兄被執,遂以城降。良臣驍勇善戰,軍中呼為「小平章」。戊申,良臣復據慶陽叛。初,良臣之降也,遣其花參政詣徐達獻軍民數目,尋又遣知院李克仁、葛八來獻馬數。達遣右丞薛顯將騎兵五千人同克仁等赴慶陽。比良臣出迎,匍伏道左,佯為卑下,以示歸順。薄暮,即以兵劫營。顯等不意其叛,為所衝潰。指揮張煥被執,顯被傷走還。達聞,語諸將曰:「帝明見萬里外,今日之事,果如前言。然良臣之叛,祗取滅亡耳,當與諸公戮力剪之。」於是馮宗異、傅友德聞良臣叛,帥師自臨洮至涇州,湯和亦帥所部來會。達恐其黨相扇為聲援,乃先遣兵抄其出入,俞通源將精騎略其西,顧時略其北,傅友德略其東,陳德略其南,達帥諸將趨慶陽,以兵四面圍其城。良臣出兵挑戰,達麾兵擊敗之。
六月辛巳,達督諸軍攻慶陽,張良臣遣竹苛往寧夏求援於王保保,獲斬之。仍以參隨王敬祖將兵守彭原。
秋七月甲午,徐達遣降將李茂等將騎兵千人往隆德、秦安等處,收捕未附頭目杜伯不花、羅左丞相等。
辛亥,王保保部將韓札兒陷原州,指揮陳壽死之。徐達聞報,與馮宗異、傅友德議,以驛馬關當其衝,遣右丞徐禮將兵據之。又遣指揮葉石真守彭原,調指揮韋正守邠州,傅友德、薛顯駐靈州扼之。宗異復與徐達謀曰:「今大軍圍慶陽,張良臣雖困,未能遽下。王保保欲為良臣聲援,故令札兒攻原州,欲以救慶陽。請得移軍逼關,以扼原州,彼無所施矣。」達然之,宗異遂以其軍西臨驛馬關,去慶陽三十里而軍。是夜,札兒復攻陷涇州,丁千戶退保靈臺縣。宗異自驛馬關引兵赴之,紮兒走,追至邠州,又走宜祿,遁去。宗異還屯驛馬關。
八月丙寅,慶陽小元帥謀納款,為張良臣所囚。城中降者夜劫小元帥出詣大將軍營,達受之,令軍中無虐降者。
先是,七月己亥,常遇春還次柳河川,得疾卒,上令偏將軍李文忠代領其眾。至是,詔文忠自北平會師攻慶陽,行至太原,會元將脫列伯等攻大同甚急,文忠謂左丞趙庸等曰:「吾與公等受命而來,閫外之事,有利於國,專之可也。今大同被攻甚急,若候進止,豈不失機!」眾皆諾,遂由代出雁門。至馬邑,適游騎數千奄至,猝遇我師,與戰敗之,擒其平章劉帖木兒。進至白楊門,又擒黠寇四大王。時天雨雪,文忠疑有伏,乃身引數騎,入山察視之。前軍已駐營,去敵五十里,文忠至,遽令遷之,復前至五里,營於漫地,阻水。先遣由間道達大同,使知之。元將脫列伯悉銳來攻,文忠令將士秣馬蓐食,閉營不出。先以兩營誘敵,督令死戰。自寅至辰,前營報數至,文忠不為動。良久,度其饑疲,乃分軍為左右翼,身當前鋒,奮擊大敗之,生擒脫列伯,降其眾萬餘,獲馬匹輜重甚眾。縛脫列伯詣軍門,文忠解其縛,與之共食。遂進兵東勝州,至莽哥倉而還。先是,元主北走,屯蓋里,命脫列伯、孔興以重兵攻大同,欲圖恢復。至是,脫列伯被擒,孔興走綏德,其部將復斬之來降,元主知事不濟,無復南向矣。脫列伯至京師,上曰:「彼各為其主耳!」釋之,賜冠帶衣服。
癸未,徐達克慶陽。先是,徐達率諸將四面圍其城,張良臣出戰東門,顧時擊敗之。復自西門出戰,馮宗異御之。走還。良臣登城呼呂德約降,達不聽。初,良臣之叛也,自以其城險而下有井泉,可據以守,其兵精悍,養子七人皆善戰,軍中語曰:「不怕金牌張,惟怕七條鎗。」又其兄思道與王保保為聲援,賀宗哲、韓紮兒為羽翼,姚暉、葛行為爪牙,故欲拒守以圖大功。及明師列營城下困之,良臣不得逞,數出戰俱不利,遣人赴寧夏求援輒被獲,內外音問不通,糧餉乏絕,至煮人汁和泥嚥之。姚暉、熊左丞、胡知院知事不濟,開門納降。達勒兵自北門入,良臣父子俱投井中,引出斬之。明日,誅良臣黨柴知院等二百餘人,以都督僉事陳德守之。先是,賀宗哲攻鳳翔,或隧地,或突至甕城,凡十五日,指揮金興旺、周興嬰城固守。至是,慶陽下,宗哲乃引去。徐達聞宗哲由六盤山遁,遣顧時、薛顯、傅友德將萬騎追之。宗哲以其眾掠蘭州,達遣馮宗異率步騎一萬七千,道靖寧擊之。宗哲由迭烈孫渡河遁去,宗異乃率所部還。
九月,大將軍徐達、御史大夫湯和發平涼,還京師,以右副將軍馮宗異總制軍事。
十二月,王保保知大將軍南還,自甘肅以兵襲蘭州,奄至城下。守將指揮張溫會諸將校曰:「彼悉眾襲我,我兵寡,難與為敵。然彼遠來,未知我眾寡,乘暮擊之,可挫其鋒。彼不退,則固守以待援。」於是整兵出戰,保保兵少卻。溫斂兵入城,保保進圍之,溫堅守不與戰。鷹揚衛指揮於光守鞏昌,將兵來援,至蘭州之馬蘭灘,卒遇保保兵,戰敗被執。至蘭州城下,使呼張將軍出降。光大呼曰:「我不幸被執,公等但堅守,徐總兵將大軍至矣。」敵怒,批其頰,遂遇害。城中聞光言,守益堅。夜二鼓,保保以兵登城,千戶朱祐醉不能起,巡卒擊卻之。溫屢設方略,乘怠破其兵,保保圍數月不利,且聞大軍至,遂引去。溫執朱祐數其罪,將殺之,知事朱友文諫曰:「當其時斬祐以徇,所謂軍法從事也。今賊已退,誅之無及,徒有專殺罪。」溫杖而釋之。事聞,升溫都督僉事,贈恤於光。
谷應泰曰:
初,太祖之北伐也,直趨青、濟者,正兵,而西扼潼關者,疑兵也。故以徐中山大軍搗彼胸腹,而以馮宗異孤軍綴彼聲援,原未嘗命其仰關而攻,躍馬而入也。此時元將之守晉者為擴廓帖木,其守秦者為李思齊、張思道,皆庸才耳。擴廓之應詔入援,出雁門,經居庸,其算神矣。而太原根本,空國而去,一軍奄至,巢覆穴傾,此晉之所以亡也。李思齊負百二之險,藉建瓴之勢,乃不捲甲出關以斷河南要路,而反徘徊關內,風鶴驚奔,使宗異拱手而取河西,安驅而入華陽,此秦之所以亡也。假令擴廓留守,如孟德之保三城,思齊出關,如趙奢之爭閼與,則明之重兵深入,雲、代既壓其前,韓、魏又議其後,妥歡未去,也速重來,安危之機正未可必也。奈何徐、常諸將,由豫入晉,自晉達秦,擴廓不戰於北平而戰於晉陽,思齊不戰於河津而戰於崤底,譬之腐鼠孤雛,直坐受人縛耳。然又不特此也,思齊以父行倔強,擴廓以私釁稱兵,大敵在前,而兩虎自鬥,遂使明兵直入河南,迅掃上谷,方始解甲西歸,輸誠結好,憂卞莊之刺,講廉、藺之歡,嗚呼,晚矣。
以予觀之,唐起冀方,混一區宇,秦據雍州,蠶食六國,而元末武臣坐失事機,怯於公戰,正所謂倔強蓁莽之間,遷延歲月之命,豈真伏義勤王,有深圖遠算之概哉!至於韓紮兒之河、隍剽掠,張良臣之慶陽復叛,而明師乃能西臨驛馬,東叩大同,出奇無窮,料敵制勝,則晉室之表裡山河,秦地之隩區陸海,安得不為新主資也。
第十卷 故元遣兵
太祖洪武三年春正月癸巳,上以王保保為西北邊患,命右丞相信國公徐達為征虜大將軍,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為左副將軍,都督馮勝為右副將軍,御史大夫鄧愈為左副將軍,湯和為右副將軍,往征沙漠。上問諸將曰:「元主遲留塞外,王保保近以孤軍犯我蘭州,其志欲僥倖尺寸之利,不滅不已。卿等出師,當何先?」諸將皆曰:「保保之寇邊者,以元主之猶在也。若以師直取元主,則保保失勢,可不戰而降。」上曰:「王保保方以兵臨邊,今舍彼而取元主,是忘近而趨遠,失緩急之宜,非計之善。吾意欲分兵二道:一令大將軍自潼關出西安,搗定西,以取王保保;一令左副將軍出居庸,入沙漠,以追元主,使彼此自救,不暇應援。元主遠居沙漠,不意吾師之至,如狐豚之遇猛虎,取之必矣。事有一舉而兩得者,此是也。」諸將皆曰:「善。」遂受命而行。
二月,北平守禦華雲龍克雲州,獲元平章火兒忽答、右丞哈海等。大同指揮金朝興克東勝州,獲元平章荊麟等。大同都督同知汪興祖克武州、朔州,獲元知院馬廣等。
夏四月,大將軍徐達率師出安定。初,達師至平西,王保保退屯車道峴,達遣左副將軍鄧愈立柵逼之。至是,出安定,駐沈兒峪口,與王保保隔深溝而壘,一日數戰。王保保發兵千餘人,出間道,從東山下,潛劫東南壘,一軍皆驚。左丞胡德濟倉卒不知所出,達率親兵擊之,斬東南壘趙指揮及將校數人以徇,軍中股栗。明日,整眾出戰,諸軍爭奮,遂大敗保保兵於川北亂塚間,擒元郯王、文濟王及國公閻思孝、平章韓札兒、虎林赤、嚴奉先、李景昌、察罕不花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,將校士卒八萬四千五百餘人,獲馬萬五千二百八十餘匹,駱駝驢騾雜畜稱是。保保僅與其妻子數人從古城北遁去,至黃河,得流木以渡,遂由寧夏奔和林。都督郭英追至寧夏,不及而還。保保至和林,元嗣主愛猷識理達臘復任以事。徐達以胡德濟失律,械送京師,上念其舊勞,特赦之。仍遣使諭達曰:「將軍欲效衛青不斬蘇建,獨不見穰苴之待莊賈乎?胡左丞失律,正當就軍中戮之。今歸之朝廷,朝廷必議其功過。彼常守信州,救諸全,皆有功,不忍即加誅。懼將軍緣此緩其軍法,是用遣使即軍中諭意。」
五月丁酉,左副將軍李文忠、左丞趙庸師出野狐嶺,擒元平章祝真,進敗元太尉蠻子、平章沙不丁朵耳只八刺等於白海之駱駝山。遂次開平,元平章尚都罕等降。都督孫興祖率燕山右衛指揮平定、大興左衛指揮龐禋,兵次三不刺川,遇元兵力戰,皆沒於五郎口。海寧衛指揮副使孫虎率兵至落馬河,及元太尉買驢戰,死之。
癸卯,李文忠克應昌。文忠率師趨應昌,未至百餘里,獲元騎問之,知四月二十八日庚申君已殂。文忠督兵兼程而進,遇元兵,一戰敗之。追至應昌,圍其城,獲元主孫買的里八刺並后、妃、宮人、諸王、省院達官、士卒等,宋代玉璽、金寶一十五,宣和殿玉圖書一、玉冊二,鎮國玉帶、玉斧各一,及駝馬牛羊無算,惟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與數十騎遁去。文忠率精騎追之,至北慶州,不及而還。道興州,降其兵民三萬七千人,至紅羅山,又降其兵民萬六千餘人。捷聞至京師,百官稱賀,上命禮部榜示,凡經仕元者不與。又以庚申君不戰而奔,克知天命,諡曰順帝。上又自為祭文曰:「生死廢興,非一時之偶然,乃天地之定數。古之聖賢,於是四者一或臨之,不為之變,何也?蓋知天命而不惑者也。君之祖宗,昔起沙漠,彎弓矢,入我中國,橫行天下,九彝八蠻,盡皆歸之,非天命不至此。及君之父子,正當垂衣守成之時,而盜生汝、潁,華夏騷然,號令不行,以致失國。此人事歟?天道歟?朕於其時,非有三軍六師以威天下,乃代君家而為民主,亦莫非天命也。曩者,君王沙漠,朕主中國。君與群臣乃固執不移,致邊警數興。今聞君沒於沙漠,朕用惻然。特遣人致弔,奠以牲醴,以享爾靈,爾其鑒之!」
六月,李文忠遣人送俘獲元諸王買的里八刺等及其寶冊至京師,省臣楊憲等請以買的里八刺獻俘於廟,寶冊令百官具朝服進。上曰:「寶冊貯之庫,不必進也。古者雖有獻俘之禮,武王伐殷,曾用之乎?」憲對曰:「武王事殆不可知,唐太宗嘗行之。」上曰:「太宗是待王世充,若遇隋之子孫,恐不行此禮。元人入主中國,百年之內,生齒甚繁,家給人足,朕之祖先亦預享其太平。雖古有獻俘之禮,不忍加之,只令服本俗衣以朝。朝畢,賜以中國衣冠,就令謝恩。」復謂憲曰:「故國之妃,朝於君者,元有此禮,不必效之,亦令衣本俗衣,於中宮朝見。見畢,賜中國之服,亦令謝恩。」
乙亥,買的里八刺朝見奉天殿,其母及妃朝見坤寧宮,俱賜以中國服,及賜第宅於龍山,封買的里八刺為崇禮侯。
丁丑,頒平定沙漠詔於天下,仍遣使齎詔諭安南、高麗、占城。是日,百官表賀,上諭之曰:「當元之季,君則晏安,臣則跋扈,國用不經,徵斂日促,天怒人怨,盜賊蠭起,天下己非元有矣。朕取天下於群雄,非取天下於元氏。向使元君克畏天命,不自暇逸,其臣各盡乃職,罔敢驕奢,天下豪傑其得乘隙而起耶!」遣使詔諭元宗室部落臣民。
元宗室四大王初遁入靜樂岢嵐山中,結寨自固。至是,率眾寇武州,太原指揮程桂等擊敗之。追至龍尾莊,四大王遁走,獲其三大王脫忽的帖木兒送京師。
乙酉,左副將軍鄧愈招諭吐番,元陝西行省吐番宣慰使何鎖南普詣軍門降,鎮西武靖王卜納刺亦以吐番諸部來降。追元豫王至西黃河,抵黑松林,殺阿撒禿乾。於是河州以西,甘朵、烏思藏等部皆來歸,征哨極甘肅西北數千里始還。九月,命指揮韋正守河州。正初至河州,城邑空虛,人骨山積,將士見之,咸欲棄去。正語之曰:「正受命率公等出鎮邊陲,當不避艱險,報國恩。今既至此,無故棄去,一旦遂生戎心,其誰御之?吾與若等死亡無地,妻孥不得相保,毋寧死於王事乎!」於是眾感激如命。正日夜撫循軍民,河州遂為樂土。
冬十一月壬辰,大將軍徐達、左副將軍李文忠等還至龍江,車駕出勞於江上。
四年春正月,命魏國公徐達往北平訓練軍士,繕治城池,給守邊將士衣。
二月甲戌,元遼陽守將平章劉益降。先是,遣斷事黃儔詔諭遼陽諸處官民帥眾歸附,益遂以遼東州郡地圖並籍兵馬錢糧之數,遣右丞董遵、僉院楊賢奉表來降。詔置遼東衛指揮使司,以益為指揮同知。未幾,元平章洪保保、馬彥翬共謀殺益。張良佐、房暠復擒彥翬殺之,保保走納哈出營,遼東之眾因推良佐、翬權衛事。至是,良佐以聞,並遣使貢馬,上元所授印章、宣敕、金牌,獻賊殺劉益逆黨,仍上其事於中書省曰:「本衛地方遼遠,僻處海隅。肘腋之間,皆為敵境。元平章高家奴固守遼陽山寨,知院哈刺張屯駐沈陽古城。開元則有丞相也速之兵,金山則有太尉納哈出之眾,彼此相依,互為聲援。今洪保保逃往其營,必有搆兵之釁。乞留斷事吳立鎮撫軍民,先將逆黨八丹、知院僧兒械送京師。」詔以良佐、暠為遼東衛指揮僉事。
魏國公徐達徙北平山後之民三萬五千八百戶散處衛府,籍為軍者給衣食,籍為民者給田以耕,凡已降而內徙者三萬四千五十六戶。尋命達自北平往山西操練士馬。
秋七月,遼東衛奏元納哈出據金山為邊患,遣黃儔齎書諭之曰:「比者元綱解紐,紅巾起於汝、潁,群盜遍於中原,僭名號者繼出。小明王稱帝於亳,徐真一稱帝於蘄,陳友諒稱帝於九江,張士誠稱王於姑蘇,明玉珍稱帝於西蜀。擁兵數萬,割據中原,垂二十年。朕本淮民,為群雄所逼,集眾渡江,與將軍會於太平,比待他俘,特加禮遇。且知將軍為名家,特釋北歸,今又十七年矣。朕見群雄無成,遣兵四出,北平中原,南定閩、粵,東取方氏,西收巴蜀,四帝一王,皆為俘馘,元君奔亡,華夏悉定,此天命非人力也。近聞將軍居金山,大張威令。吾兵亦守遼左,與將軍旌旗相望。將軍若能遣使通問貢獻,姑容就彼順其水草,自守一方。不然,大廈將傾,非一木可支,釁之後先,惟將軍自思之。」儔至金山,納哈出拘留不還。
置遼東都指揮使司,以馬雲、葉旺為都指揮使,吳泉、馮祥為同知,王德為僉事,總轄遼東諸衛軍馬。上以劉益之變,納哈出未附,特命雲等鎮之。雲等由登萊渡海,駐兵金州,招降元參政葉廷秀,攻走平章高家奴,遂進至遼東,完城繕兵,一方遂安。命靖海侯吳禎帥舟師運餉遼東。
淮安侯華雲龍統兵至雲州,諜知元平章僧家奴營於牙頭,夜遣精兵襲之,突入其營,擒僧家奴,盡俘其眾,獲駝馬四百餘匹。進至上都大石岸,攻破劉學士寨,擊敗驢兒國公於高州武平,悉眾北奔。又遣指揮孫恭等帥兵口北,招諭惠王伯都不花、儲王伯顏不花、宗王子蠻伯帖木兒等。
冬十二月丙戌,遣人送伯都不花等至京,上命賜第宅、襲衣、什器等物,仍月給錢米有差。
五年(壬子,一三七二)春正月乙丑,詔賜魏國公徐達、曹國公李文忠、宋國公馮勝交趾弓五十、彤弓百。庚午,命達為征虜大將軍,出中路,文忠為左副將軍,出東路,勝為右副將軍,出西路,三道並進,以清沙漠。中路由雁門趨和林,東路由居庸出應昌,西路由金蘭趨甘肅。
三月,徐達抵山西境,都督藍玉為前鋒,敗保保游騎於野馬川。
丁卯,復敗保保於土刺河,保保遁,與賀宗哲合,而拒我師於嶺北。時師數發,(谷凡)而心輕敵,驟與之戰,不利,死者萬餘人。達固壘而救之,故徹侯功臣無死者,保保亦不敢入塞。偏將軍湯和遇別部於斷頭山,亦敗。
馮勝師次蘭州,傅友德率驍騎五千為前鋒,直趨西涼,遇元沙實罕兵,擊敗之。追至永昌,又敗元太尉朵兒只巴於忽刺罕口,大獲其輜重牛馬。進至掃林山,勝等師亦至,共擊元兵,走之。友德手射死其平章卜花,追斬四百餘人,降太尉鎖納兒加、平章管著等。
夏六月戊寅,元將上都驢知大軍至,率所部吏民八百三十餘戶迎降。勝撫輯其民,留兵守之。進至亦集乃路,守將卜顏帖木兒全城降。師至別駕山,元岐王朵兒只班遁去,追獲其平章長家奴等二十七人及馬駝牛羊十餘萬。友德復引兵至瓜沙州,又敗其兵,獲金銀印、馬駝牛羊二萬而還。
李文忠率都督何文輝等兵至口溫,敵聞之,夜棄營遁,獲其牛馬輜重無算。遂進至合刺莽來,敵部落驚潰。復進至臚朐河,文忠下令曰:「兵貴神速,千里襲人,難以負重。」乃留輜重臚朐河,令部將韓政等守之,士卒人持二十日糧,兼程而進。至土刺河,元太師合刺章蠻子悉眾渡河,留其妻子北向,而嚴騎以待。文忠督兵力戰,戰數合,敵稍卻。復進至阿魯渾河,敵兵益眾,搏戰不已。文忠馬中流矢,急下馬持短兵接戰。從者劉義直前奮擊,以身蔽文忠。指揮李榮見事急,以所乘馬授文忠,自奪敵騎乘之。文忠得馬,氣益厲,據鞍橫槊,麾眾更進。於是士卒鼓勇,皆殊死戰,敵敗走。逐北至騁海,敵兵益大集,文忠乃勒兵據險自固,而多張疑兵,縱所獲馬畜於野,示以閒暇。居三日,敵疑有伏,不敢逼,稍稍引去,文忠亦解而歸。迷失道,至桑哥兒麻,乏水,渴死者甚眾,文忠患之。忽所乘馬跑地長鳴,泉水湧出,士馬賴以俱濟。是役也,顧時與文忠分道入沙漠,糧且盡,遇元兵,士卒疲乏不能戰。時奮勇獨引麾下數百人,躍馬大呼,擊敗之,掠其輜重牛馬還,軍復大振。曹良臣至阿魯渾河,孤軍深入,敗沒,驍騎衛指揮使周顯、振武衛指揮同知常榮、神策衛指揮使張耀俱死焉。
秋七月乙未,文忠以所獲故元官屬子孫及軍士家屬一千八百四十餘人送至京師。
九月丁巳,吳禎遣送遼東元平章高家奴,知樞密院高大方,同僉高世舉、張海馬,遼陽路總管高賦等至京師。
冬十一月壬申,命賞甘肅京衛軍士。時馮勝等以匿所獲馬騾牛羊不賞,上曰:「祭遵為將,憂國奉公,曹彬平江南,所載惟圖書。汝等當法古人,省躬以補過。」諸將叩頭謝。十二月壬寅,遣使齎書與元幼主。又與元臣劉仲德、朱彥德書曰:「人臣致身於君,貴有終始。至正之君,蒙塵而崩,幼主初立,朝之大臣無不叛去,獨二生竭力事之,誠可嘉尚。今特遣使者諭君數事,且令取其子買的里八刺拉歸。二生宜察之,母教人以倔強絕父子之道,爾君宗祀不絕,二生家族亦可長保。如其不然,六軍出討,旌旗蔽塞於陰山,二生身膏草野,固奇男子事也,或不能徇國,偷生免死,何面目與朕相見!惟熟慮之。」
六年(癸丑,一三七三)春正月壬子,命魏國公徐達、曹國公李文忠往山西、北平練兵防邊。
夏四月,華雲龍奏上諸關防守事宜:「東自永平、薊州、密雲西至五灰嶺外隘口,通一百二十一處,相去約二千二百里。其王平口至官坐嶺關隘有九,約去五百餘里,俱衝要之地,並宜設兵守之。紫荊關及蘆花山嶺尤為要路,宜設千戶所禦守。」從之。
六月甲申,武、朔等州邊警。時大將軍徐達駐師臨清,報至,遣臨江侯陳德、鞏昌侯郭興將兵擊之。
秋八月丙子,河州土門峽邊警,千戶王才戰死。陳德、郭興兵至達答刺海子口遇敵騎,擊敗之,生擒其同僉實都等,斬首六百級,獲駝馬牛羊千頭,餘眾潰去。
冬十月,涼州屢有邊患,都指揮宋晟率兵討之,追至亦集之地,斬其渠帥也速兒,殺獲甚眾,又招降其國公吳把都等。
十一月壬子,徐達等擊元兵於懷柔三角村,擒其平章康同僉。李文忠出朔州,擒元太尉伯顏不花。
七年(甲寅,一三七四)春正月,曹國公李文忠敗敵於白登,俘其國公孛羅帖木兒。文忠駐代縣,遣將各出,擒平章陳安禮、木厝飛於三不刺,斬其將珍珠騾於順寧陽門。
二月癸亥,臨江侯陳德獲韃靼禿魯迷失等九十七人於會寧諸處,六安侯王志獲韃靼一百餘人於朔州諸處,俱送京。
三月丁卯,敕大將軍徐達分佈六安侯王志、南雄侯趙庸駐山西,榮陽侯楊璟、汝南侯梅思祖駐北平屯種。達與李文忠、馮勝還京師。
乙亥,蘭州八里麻民郭買的叛,誘番兵入寇,詔立賞格購捕之。蘭州衛遣其兄著沙與其弟火石歹往招之,郭買的不從,著沙、火石歹夜斬其首以歸。事聞,上曰:「買的罪固當死,然為兄弟者,告之不從,執之而已,手自刃之,有乖大倫,若賞之,非所以令天下也。但以所獲牛馬給之。」
夏四月己亥,都督僉事藍玉率兵攻興和,元將脫因帖木兒棄城走。
丙辰,命宋國公馮勝、衛國公鄧愈、中山侯湯和、鞏昌侯郭興復鎮北邊。
戊午,都督僉事金朝興等獲元太尉盧伯顏不花、平章帖木兒不花等於黑城子等處。河南都指揮使繆道獲元參政等官於聖山兒等處而還。
秋七月,曹國公李文忠督兵攻大寧高州火石崖,克之,斬元宗王朵朵失里,擒承旨百家奴。
八月丙辰,追擊之於豐州,擒其帥十二人,部眾百餘人,馬駝牛羊萬計。魯王敗走,追斬之,獲其妃蒙哥及其印,並斬其司徒答俊海、平章把都、知院忽都等。
九月丁丑,遣崇禮侯買的里八刺北還。上謂廷臣曰:「崇禮侯買的里八刺南來五載,能無父母鄉土之情!」於是厚禮而歸之,選老成宦者二人送行。復遺其父愛猷識理達臘織文金綺錦衣各一襲。辭行,上諭之曰:「爾本元君子孫,國亡就俘。曩即欲遣歸,以爾年幼,道里遼遠,恐不能達。今既長成,朕不忍令爾久客於此,故特遣歸,見爾父母,以全骨肉之恩。」又諭二宦者曰:「此爾君之嗣也,不幸至此,長途跋涉,爾善視之。」因遺書諭元主愛猷識理達臘。
八年(乙卯,一三七五)夏五月,詔永嘉侯朱亮祖同潁川侯傅友德率師往北平備邊。
八月,故元王保保卒。保保自定西之敗走和林,元嗣主復任以政,後從徙金山之北。至是,卒於合刺那海之衙庭,其妻毛氏亦自縊死。上一日宴,謂群臣曰:「天下誰為男子者?」皆對曰:「無如常國公,所將不過萬人,而橫行無留陣。」上乃拊髀歎曰:「是遇春耶!我得而臣之。我竟無以臣王保保,真男子也。」竟冊其妹為秦王妃。
冬十二月癸巳,元太尉納哈出寇遼東,守將馬雲、葉旺擊敗之。先是,上敕遼東都司曰:「今天寒冰結,敵必乘時入寇,宜堅壁清野以待之,慎勿與戰,使其進無可得,退有後慮。伏兵險阻,扼其歸路,可坐而致也。」至是,果入寇。都指揮使馬雲等探知納哈出將至,命蓋州衛指揮吳立、張良佐等嚴兵城守,敵至,堅壁勿戰。及納哈出至,見城中備禦嚴,不敢攻,乃越蓋州城逕趨金州。時金州城垣未完,軍士寡少,指揮韋富、王勝等聞寇至,督勵士卒,分守諸城門,選精銳登城以禦之。納哈出裨將乃刺吾自恃其驍勇,率數百騎逕至城下挑戰。城上發弩射之,乃刺吾被傷悶絕,遂獲之,寇勢大阻。富等復縱兵出擊,納哈出不利,慮援兵且至,引兵退走。以蓋州有備,不敢經其城,乃由城南十里外沿祚河道歸。都指揮葉旺策其將退,先引兵趨祚河。自連雲島至窟駝塞十餘里,緣河疊冰為牆,以水淋之,經宿,皆凝冱,隱然如城。藏釘板於沙中,設陷馬穽於平地,伏兵以待之。命老弱卷旗登兩山間,戒以聞炮即豎旗。馬雲於城中亦立大旗。令定遼前衛指揮周鶚及吳立等各嚴兵以候,四顧寂若無人。已而敵騎至,旺等俟其過城南,炮發,伏兵四起,兩山旌旗蔽空,鼓聲雷動,矢石雨下。納哈出倉皇北奔,趨連雲島,遇冰城,馬不能前,皆陷入穽中,遂大潰。雲於城中亦出兵追擊,至將軍山必栗河,斬戮及凍死者甚眾。旺等復乘勝追至豬兒峪,獲其士馬無算,納哈出僅以身免。
九年(丙辰,一三七六)春正月,擢馬雲、葉旺都督僉事。命中山侯湯和、潁川侯傅友德帥師往延安防邊,諭曰:「自古重邊防,邊安則中國無事,而四裔可以坐制。今延安地控西北,元騎聚散不常,若待其入寇而後防之,則塞上之民必將受害。卿等至邊上,當嚴為之備,雖不見敵,常若臨敵。」
三月,湯和等至延安,元伯顏帖木兒遣人請和。上聞之,召諸將悉還,獨留傅友德屯邊以備之。敕諭友德曰:「無事而請降,兵法所戒,爾其慎之!」
四月,伯顏帖木兒果乘間犯邊,傅友德設伏大敗之,俘其眾,獲馬畜輜重無算,元平章兀納歹遂執伯顏帖木兒以降。
十一月,吐番所部川藏邀阻烏思藏使者,掠其輜重。命衛國公鄧愈為征西將軍,都督沐英為副將軍,率兵討之。
十年(丁巳,一三七七)夏四月,鄧愈、沐英等至西番,分兵為三道,並力齊入番部川藏,覆其巢穴,窮追至崑崙山,斬首無算,俘男女一萬,獲馬五千牛,羊十三萬。
十一月,都督濮貞征高麗,被執不屈,死之。已而高麗龍川、鄭白等來降,敕遼東守將潘敬、葉旺勿納,以破其奸。
十一年(戊午,一三七八)春正月,北平警。
五月,元嗣君愛猷識理達臘殂,子脫古思帖木兒立。
秋八月,西番、洮州等處戎寇亂,命西平侯沐英為征西將軍,率都督藍玉等統兵征之。首取甘朵,降其萬戶乞達迦,平其部落,俘獲無算。洮州十八族番酋據納麟七站之地,英進兵擊之。
十二年(己未,一三七九)春二月戊戌,命曹國公李文忠往河州、岷州、臨洮諸處督理軍務。西平侯沐英兵至洮州,番寇三副史阿卜商等率眾遁去。我軍追擊之,獲磧石州叛逃土官阿昌、七站土官失納等,斬之,遂於東隴山南川度地勢築城戍守。遣使請事宜,上曰:「洮州,西番門戶,今築城戍守,是扼其咽喉也。」遂命置洮州衛,設官領兵守之。英進擊西番,擒三副使癭子等,班師。
夏六月,命都督馬雲率兵征大寧。
十三年(庚申,一三八0)春三月,元國公火脫赤、知院愛足屯和林,為邊患,命西平侯沐英總陝西兵討之。由亦集乃渡黃河,歷賀蘭山,涉流沙,至其境。去營五十里,英下令分軍為四,一襲其背,一掩其左、右,英率驍騎當其前,夜銜枚以進,合而圍之。火脫赤等駭惑不知所措,皆俯首就擒,獲其全部以歸。
十四年(辛酉,一三八一)春正月戊子,元平章乃兒不花等寇邊,命大將軍徐,達左右副將軍湯和、傅友德率師討之。
夏四月,達率諸將出塞,友德為前鋒。軍至北黃河,敵駭遁。友德選輕騎夜襲灰山,克之,擒其平章孛羅不花、太史文通等。沐英領兵出古北口,獨當一面,搗高州、嵩州、全寧諸部,過驢駒河,獲知院李宣並其部眾而還。
十五年(壬戌,一三八二)五月,上聞士卒海運多溺死者,命群臣議遼東屯田。
十八年(乙丑,一三八五)二月,國子監祭酒宋訥獻守邊策,大略謂:「備邊在足兵,足兵在屯田。宜選諸將軍智謀勇略者數人,每將以東西五百里為制。隨其高下,立法分屯,布列緣邊之地,遠近相望,首尾相應,遇敵則戰,寇去則耕,此長久之法也!」上嘉納之。
二十年(丁卯,一三八七)春正月壬子朔,命宋國公馮勝為大將軍,潁國公傅友德為左副將軍,永昌侯藍玉為右副將軍,南雄侯趙庸、定遠侯王弼為左參將,東川侯胡海、武定侯郭英為右參將,率師北征納哈出。上諭勝等曰:「納哈出詭詐,未易得其虛實。爾等且駐師通州,遣人覘其出沒。彼若在慶州,宜以輕騎掩其不備。既克慶州,則以全師逕搗金山,出納哈出不意,必可擒矣。」既而復遣前所獲乃刺吾北還,以書諭納哈出等。
二月甲申,馮勝等兵至通州,遣邏騎出松亭關,聞敵騎有屯慶州者,遣右副將軍藍玉將輕兵出關襲之,殺其平章果來,擒其子不蘭奚,獲人馬而還。
三月辛未,馮勝等率師出松亭關築大寧、寬河、會州、富峪四城遂駐兵大寧。
夏六月庚午,馮勝留兵五萬守大寧,率大軍趨金山。辛未,上敕諭勝等:「納哈出去金山未遠,以兵促之,勢必來降且元主謂我得志,無意窮追,必順逐水草,往來黑山、魚海之間,掩其無備,彼眾可盡獲也。」丁酉,勝等至遼河東獲納哈出屯卒三百人,馬四百餘匹,遂進師駐金山之西。時乃刺吾還至松花河,納哈出見之大驚,相勞問,乃刺吾因諭以朝廷送還之意。納哈出喜,即遣其左丞劉探馬赤、參政張德裕至軍門獻馬,且因以覘我。勝遣人送赴京師。乃刺吾復備以撫恤之恩語其眾,由是部落多有降意。時臨江侯陳鏞所部與大將軍異道相失,陷敵,死之。丁未,勝等率師踰金山至女直若屯,納哈出部將全國公觀童來降。初,納哈出分兵為三營:一曰榆林深處,一曰養鵝莊,一曰龍安一禿河。輜重富厚,畜牧蕃息,元主數招之不往。至是,大將軍逼之,納哈出計窮,乃刺吾因勸之降。納哈出猶豫未決,勝遣馬指揮往諭之。納哈出乃遣使至大將軍營,陽為納款,而更覘兵勢。勝即遣藍玉往一禿河受之,使還報,納哈出指天嘖嘖曰:「天不復與我有此眾矣!」遂率數百騎詣藍玉降。玉大喜,出酒與之飲,甚相歡。納哈出酌酒酬玉,玉解衣以衣之,謂曰:「請服此而後飲。」納哈出不肯服,玉亦持酒不飲。爭讓久之,納哈出取酒澆地,顧其下咄咄語,將脫去。時鄭國公常茂在座,其麾下趙指揮者,解胡語,以告茂,茂直前搏之,納哈出大驚,起就馬,茂拔刀砍之,傷臂不得去,耿忠遂以眾擁之見勝。納哈出所部妻子將士凡十餘萬,在松花河北,聞納哈出被傷,遂驚潰。餘眾欲來追,勝遣前降將觀童往諭之,於是其眾悉降,凡四萬餘,羊馬駝驢輜重亙百餘里。納哈出有二姪不肯降,勝遣人諭之,乃折弓矢於地,亦來降。勝以禮諭納哈出,加慰諭,令耿忠與同寢食,遣使奏捷,奏常茂驚潰降眾,遂班師。悉以納哈出來降將卒妻子及其輜重俱南行。仍以都督濮英將騎兵三千為殿。初,納哈出之降也,餘眾驚潰者皆竄匿,及聞大軍還,以其降眾俱行,甚恨之,乃設伏於途,候大軍過而邀之。英等後至,伏發,猝為所乘,眾寡不敵,英馬蹷被執。英絕食不言,乘間剖腹而死。
秋七月丁酉,納哈出所部營王失刺八禿等來降。
八月壬子,上聞馮勝等在軍中多不律,遣使戒諭之。
癸酉,馮勝械常茂至京。茂,勝之壻也。勝每於眾中卑折之,茂不能堪,出不遜語,勝銜之。及納哈出降而眾驚潰,勝乃歸咎於茂,奏之。茂至,陳所以降納哈出之故。上曰:「如爾言,勝亦不得無罪。」命收其總兵印,召勝還,令永昌侯藍玉總兵代之。
九月戊寅,納哈出至京,封為海西侯。詔左副將軍傅友德編集新附軍士,駐兵大寧防寇。
丁未,以永昌侯藍玉為大將軍,延平侯唐勝宗、武定侯郭英為左、右副將軍,都督僉事耿忠、孫恪為左、右參將,率兵討殘元,肅清沙漠。
冬十一月甲午,藍玉奏:「元丞相哈刺章、乃兒不花遁入和林,乞進兵剿滅。」許之。
二十一年(戊辰,一三八八)夏四月,藍玉率師自大寧進至慶州,聞元主脫古思帖木兒在捕魚兒海,間道兼程而進。乙卯,師至百眼井,去捕魚兒海四十餘里,哨不見敵,玉欲引兵還。王弼曰:「吾等提十萬眾,深入沙漠,未見敵而班師,何以復命!」玉然之。弼復請戒諸軍,皆穴地而爨,毋令敵望見煙火,師遂進丙辰,至捕魚兒海南飲馬,偵知元主營在海東北八十餘里。玉以弼為前鋒,直薄其營。敵始謂我軍乏水草,不能深入,不設備。又大風揚沙畫晦,軍行皆不知。元主方欲北行,整軍馬皆北向。忽大軍至,其太尉蠻子倉卒拒戰,擊敗之,殺蠻子,其眾遂降。元主脫古思帖木兒與其太子天保奴、知院捏怯來、丞相失烈門數十騎遁去。玉率精騎追之,不及,獲其次子地保奴等六十四人,及故太子必裡禿妃並公主等五十九人,其詹事院同知脫因帖木兒將逃,失馬竄草間,擒之,及追獲吳王朶兒只、代王達裡麻、平章八蘭等二千九百九十四人,軍士男女七萬七千三十七口,得寶璽、圖書、金銀印章、馬駝牛羊車輛,各籍數入奏。聚其甲兵悉焚之,遂班師。
二十二年(己巳,一三八九)夏五月癸巳,置太寧、福餘、朶顏三衛於兀良哈,以故元歸附阿禮失里為泰寧衛指揮使,塔賓帖木兒為指揮同知,海撒奚為福餘衛指揮同知,脫魯忽察兒為為朶顏衛指揮同知各領所部以安畜牧。
秋七月,元也速迭兒弒其主脫古思帖木兒,立坤帖木兒。其部屬皆奔散,元裔日微。
二十三年(庚午,一三九0)春正月,命傅友德為大將軍,率列侯趙庸、曹興、王弼、孫恪等赴北平,訓練軍馬,聽燕王節制,出征沙漠。敕王弼以山西聽晉王節制。
三月,燕王率傅友德等出古北口,哨得乃爾不花等駐牧迤都,遂進兵。適大雪,諸將欲止,燕王曰:「天雨雪,彼不虞我至,宜乘雪速進。」癸巳,遂抵迤都,隔一磧,敵不知也。乃先遣指揮觀童逕詣其營。觀童與乃兒不花有舊,至則相抱持泣。倉卒之頃,我師已壓其營。眾大驚,乃兒不花等欲上馬走,觀童諭以燕王至,毋恐。乃兒不花與俱詣軍門降,燕王降辭色待之,賜之酒,慰諭遣還。乃兒不花大喜過望,於是悉收其部落、馬駝牛羊而還。報捷京師,上大喜曰:「肅清沙漠者,燕王也!」
二十四年(辛未,一三九一)春三月,元遼王阿札失理寇邊,命潁國公傅友德率列侯郭英等討之。
五月,至哈者舍利王道,友德遽下令班師,敵聞,信之。越二日,忽趨師深入。
六月,至黑嶺、鴉山等處洮兒河,獲人口馬匹,駐師金鞍子山。
七月,復征黑嶺、寒山,至磨鎌子海、蘭尖山,追其渠札都,深入黑松林之地野人所居熊皮山。追達達兀刺罕,掩襲其眾,大獲而還。
八月哈密寇邊,命都督宋晟、劉真率師討之。
九月,晟等破哈密,擒其王子別別怯、豳王桑裡失哥、知院嶽山等,殺其國公阿朶只,俘眾一千三百人。
二十五年(壬申,一三九二)夏四月,涼國公藍玉率將士追逃寇祁者孫,遂進征西番罕東之地。五月,藍玉兵至罕東,遣都督宋晟等徇阿真州,土渠合咎等遁去。尋奉詔移兵,討建昌叛帥月魯帖木兒。
秋七月癸未,四川都指揮使瞿能率兵至雙狼寨,攻破之,擒偽千戶段太平等,其眾大潰。月魯帖木兒遁去,能督兵追捕,進攻托落等寨,拔之。月魯帖木兒復遁,能轉戰而前,破水寨關及上匾寨,進至打衝河三里所,與月魯帖木兒遇,大戰,破走之,俘其眾五百餘人,溺死者千計,獲牛馬無算。官軍入德昌,知府安德渡打衝河遁去,能遂調都指揮同知陶凱分兵入普濟州搜捕之,獲。駕橋於打衝河,遣指揮李華引兵追托落寨餘孽。進至水西,斬月魯帖木兒把事七人,其截路寨土渠長沙納的等皆中矢死。能還攻天星、臥漂諸寨,皆克之,先後俘殺千八百餘人。月魯帖木兒復遁入柏興州,九月,罕西西番叛入寇,命都督宋晟總兵討平之。
十一月甲午,藍玉兵次柏興州,遣百戶毛海以計誘致月魯帖木兒並其子胖,其眾悉降。送月魯帖木兒至京師,伏誅。玉奏:「四川之境,地曠山險,控扼西番,宜增置屯衛。順慶府鎮御巴梁、大行諸縣,其保寧千戶所,北通連雲棧,宜改為衛。漢州、灌縣西連松、茂、硐黎,當土番出入之地;眉州控制馬湖、建昌、嘉定,接山都、長九寨,俱為要道,皆宜置軍衛。」下群臣議,行之。
都督周興帥兵討元逆臣也速迭兒。興追至徹徹兒山,破之。
十二月壬申,馮勝等奉命率列侯籍太原、平陽民為兵伍,置衛屯田。東勝立五衛,大同立五衛,大同迤東立五衛。衛五千六百人。
二十九年(丙子,一三九六)春三月,寧王權言:「騎兵巡塞,見有脫輻遺道上,恐敵兵往來,有盜邊之舉。」上曰:「狡寇多奸,此必示弱,誘我軍耳。」於是敕燕王選精卒抵大寧,沿河南北覘北兵所在,隨宜掩擊。
甲子,燕王率諸軍北至徹徹兒山,遇元兵,與戰,擒其將索林帖木兒等數十人。追至兀良哈禿城,遇兀刺兀海,戰敗之。
三十年(丁丑,一三九七)春正月,命耿炳文、郭英巡西北備邊。
五月己巳,敕晉、燕、代、遼、寧、谷六王勒兵備邊,戒勿輕戰,俟敵分散驕怠,邀截要路擊之。
三十一年(戊寅,一三九八)夏四月,命燕王率諸王防邊。敕曰:「北騎南行,不寇大寧,即襲開平。可召西涼都指揮張文傑、莊得,開平都督宋真、宋晟,遼東武定侯郭英等,皆以兵會。遼王以護衛軍悉數北出,山西、北平亦然。令郭英、宋真、宋晟翼於左,莊得、張文傑翼於右,爾與代、遼、寧、谷五王居其中,彼此相護,首尾相救。兵法:『示饑而實飽,外鈍而內精。』爾其察之。」五月戊午,敕左軍都督楊文往北平,並燕、谷、寧三府精銳往開平,從燕王防邊。敕郭英總兵往遼東,隨遼王屯開平迤北險要防邊,仍聽燕王節制。乙亥,命燕王總帥諸王防邊。敕曰:「朕觀成周之時,天下治矣。周公告成王曰:『詰爾戎兵。』安不忘危之道也。朕之諸子,汝獨才智,秦、晉已薨,汝實為長,攘外安內,非汝而誰?爾其總率諸王,相機度勢,用防邊患,奠安黎民,以答上天之心,以副吾付托之意。其敬慎之,毋怠。」
谷應泰曰:
塞下之險,東起開、鐵,北歷喜峰,西亙偏頭、五灰,相距二千二百里而遙,乃欲阻長城而堵之,列亭障而蔽之,設險守國,蓋其難哉。
若夫高皇之定天下也,與漢、唐異。漢、唐之主,所稱勝國之孽者,悉中原之人耳。乾符一御,丑類盡殲,寶籙攸歸,餘胤革面。然而漢圍白登,唐苦突厥,內地既輯,邊患乘之,強弩之末,殊未可以易視也。又況順帝北出漁陽,旋輿大漠,整復故都,不失舊物,元亡而實未始亡耳。於時忽答一軍駐雲州,王保保一軍駐沈兒塔,納哈出一軍駐金山,失喇罕一軍駐西涼,引弓之士,不下百萬眾也,歸附之部落,不下數千里也,資裝鎧仗,尚賴而用也,駝馬牛羊,尚全而有也。假令蹛林祭纛,大舉報仇,田單一鼓而下齊,申胥七日而救楚,豈得雲惰歸之氣,沒世不復歟!
然而太祖之攻之也,分兵二道。一出西安以搗定西,一出居庸以搗沙漠,則雲中、雁門之勢斷矣。及其再舉也,分兵三路。徐達出中路,李文忠出東路,馮勝出西路,則盧龍、榆關之援又絕矣。而且築東勝之險,是南仲之城朔方也,設屯田之利,是充國之守金城也,宜乎左丞右帥,東底開平,鄧愈、沐英,西臨弱水,雖貳師之入大宛,張騫之通屬國,其長駕遠馭,未有若斯之極也。厥後應昌之捷,買的就俘,武平之戰,惠儲歸命,於是犁幕南而無庭,過陰山而慟哭,元氏舊墟,幾乎盡矣。至於設伏馬陵,揚水疏勒,則桑哥兒之跑地,橐駝塞之冰城,似有神助,功亦爛焉。
若夫燕、雲割棄四百餘年,石晉以來,復還版圖,豈景純定限,南北更合,將衛、霍樹績,王者無外耶!